少年的手指又纤又柔, 按在图勒巫师的脸上死命推,一点作用都没有。图勒巫师透过指缝望向他,没错过他脸上比旭日还瑰丽的红晕。仇薄灯更恼了, 双手一, 捂住图勒巫师的眼睛。
刚刚。
就在刚刚。
个人都同时捕捉到了。
怦怦怦
以及
“怦”
道心跳原本一样沉稳,一样有的心跳。
但,在气流经过耳膜时, 中一道忽然加速,忽然跳几乎蹦出胸腔。它带另一道心跳几乎是立刻也做出了反应, 同时剧烈的“怦怦怦”了来。
哪道心跳忽然发生变化的, 人都清楚很。
“出去出去”少爷嚷嚷。
图勒巫师攥住他腕骨,没用什么
“唔”
少爷气势汹汹的音消失了。
他的黑发在枕面散, 一条金灿灿的、亮闪闪的链子垂坠进他的鬓发间。冰冷的锁链摇摇晃晃,有一下没一下, 触碰他滚烫的脸颊,仿佛是某种怜爱的轻吻。他的双手被男人不轻不重, 按在颊边。
少年十指纤纤,指骨细秀,指节莹润,仿佛是东洲名窑定汝司的甜白瓷, 润腻莹薄, 光一照能透出亮红的薄影。
天生叫人把玩。
更苍白更冷硬也更修长的手指舒展。
和少年一比, 男人的手仿佛永远是祭坛守护者下垂的手握刀、握箭, 指骨与经络都带着一股深深的寒意,以及很难化去的戾气。这样一双手,天生该漠然地拧断活人的脖颈,扼死活兽的咽喉。
但它在一点点舒展。
先是掌心、后是指根指节指根古老部族的首巫将自己的手与中原少爷的手重叠, 以冷硬的骨节,将柔软的指尖包裹中,掌心命纹相贴。
现在道心跳同时跳急促。
仿佛隔着皮肉、骨骼在不同的胸腔共振。
他们共享一样的生命。
图勒巫师半跪在仇薄灯身上,双手撑在仇薄灯的脸旁边。他们挨很近,很近,一个呼吸融合另一个呼吸,一个心跳响应另一个心跳古怪的、陌生的气氛,同时主宰个人,谁也没有动作。
只剩下鼓点般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震动皮肉,震动骨骼。
这是怎么了
仇薄灯被震头晕目眩。
他的血液、他的呼吸、他的脉搏他的一切生命迹象忽然就不受他自己控制了。仿佛的确存在某种无形的,难以看见的丝线,布在他和图勒的首巫之间,把他们的血液汇成同一条河流。
淡金的经文。
消失的重伤。
同步的心跳。
共毡夜晚的错觉卷土重来。
血液仿佛是先一个人身上流到另一个身上,再流回去,如此循环时,仇薄灯以为是错觉,因为他们某种程度上,确实是相连的
如今。
好像不是错觉。仇薄灯想。
他好像
知道图勒的首巫是怎么救他的了。
薄灯,薄灯。
命如薄灯,风吹即灭。
都说“名是命,命如名”。哪怕过于富贵的人家,担忧孩子命轻,承不住福夭折,一些轻贱点的名字压一压,也不至于到这么这么凄冷不详的名字。除非,他的确命坏到某种程度。
坏到非以大凶克大凶不可。
万年一遇的大寒潮、飞舟忽然坠毁、被红凤救却遇到狼群袭击、逃跑时撞见部族灭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有长辈都倏忽远去忽然差到极点的运气,让少爷有了一些模糊的预感。
家的名可能要压不住他的命了。
少爷想。
他受的福够多啦他看过的风景也够多啦大家都很宠很宠他。
他知足。
只是
天而降的箭圈,撞入森林的风雪。
少年纤柔的手指蜷曲来,指尖轻轻的划过命纹,像冰蝶敏感的触须它静静地停在图勒巫师的掌心。说不清是话本风月常说的“报恩”,还是他的什么少爷轻轻别过脸去。
露出半截白玉般的脖颈。
仿佛是默许。
熟悉的温热呼吸落下,仇薄灯闭上眼。
第一次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挣扎,任何抗拒。
奇怪的是,呼吸静静停在脖颈处,久久没有任何动作。尽管经、经很熟悉了,经不是什么经验都没有了甚至不该有的经验也有了,仇薄灯还是本能地紧张了来,睫毛不住颤抖。
片刻后。
金环相撞的响中,自觉经做好心准备的少爷被腾空抱了来。
“喂”
仇薄灯下意识搂住男人的脖颈,睁眼。
一点都不想回忆的青铜镜面印入眼帘,仇薄灯漂亮的黑瞳骤然放大。还没他反应过来,就经被放到了镂空雕花的海兽纹铜镜前,男人坐在他身后,双臂自左右环住他。
他是、是同意什么。
但他可没同意这个
仇薄灯乱七八糟的心情,瞬间没了个干干净净,什么“恩”啊“情”啊的,瞬间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他几乎是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他使劲儿推某个人,恼怒骂道“你不要脸”
不要脸寸进尺
混账玩意
图勒巫师在少爷差点蹦来,再狠狠咬他喉咙一口的时候,自铜镜边的红底金漆箱拖出个木匣。他一手紧紧箍住少爷,一手把木匣的红玉戒指取出,放到仇薄灯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要么给他编发辫,要么
他环住少年。
“编编编编编”仇薄灯忙不迭地叫来,生怕他反悔似的,立马将红玉戒他指尖抢了过去。
箍住自己的双臂信守承诺地松。
仇薄灯立刻逃了出去,逃逃急,甚至差点撞到铜镜。也是这一下,让仇薄灯忽然发现镜面倒印出来的图勒巫师,银灰色的眼眸泛浅浅的天光一样的情绪
他他他他他
他在笑
少爷不敢置信到极点
他一始就没打算真做什么他、他是故意逗他的
少爷顿时气牙根痒痒,一个没忍住,扑了过去,张口好了,这下图勒巫师长袖衬衣的领扣没有白解了。
少年脚腕上的古镯,男人手腕上的古镯,古镯与古镯之间牵连的长长的、细细的锁链金环与金环碰撞,响成了一片,房屋角落的彩绘铜盆橙红的光暖浓浓的。
“坐好。”
狠狠地、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后,少爷气势汹汹地拍了拍身前的毡毯。
咽喉上带了几排巧牙印的图勒巫师听话地坐好,配合他手腕处的镣铐和垂下来的锁链,倒真的很像被叱责,却乖乖听话的驯兽还是极大型,极凶狠的种,比如猎豹、猛禽一类的。
顶级猎食者。
又冷又忠诚。
少爷哼唧一,低头扒拉木匣和堆红玉戒指。
说实话,某个人是不是在为难他
举枚红玉戒指,在图勒巫师的发梢比了比,仇薄灯陷入了沉默。他朝图勒巫师投去怀疑的目光,这家伙实是另有目的吧
比如,编不好。
就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怀疑,图勒巫师苍白修长的手在木匣中翻了翻,取出一柄云松木梳,示意他稍微坐侧一点。仇薄灯将信将疑,勉强按他的意思,侧着朝铜镜坐了一些视线落一到镜面
白雾,喘息,手指
羞耻感在啃噬骨头,仇薄灯瞬间就想扭头逃走。
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烧。
他又不是毫无廉耻的雪原部族人。
但图勒巫师按住他的肩膀,拿木梳梳齿划过有些凌乱的长发,黑亮的青丝比它的主人更温顺,在图勒巫师轻缓的动作下,流水般划过浅白的木纹,很快重新变一丝不乱,披散在少年的肩膀、后背。
搁下木梳。
苍白的指尖挑三缕发丝。
原来他抱仇薄灯到铜镜前,是想教他怎么编发辫。
只是
仇薄灯忍不住把视线镜面移,真的是一点都不想看到这面镜子。
图勒巫师轻轻扭过他的下颌。
叫他看。
仇薄灯“”
他一咬自己的上唇,一咬自己的下唇,可怜活像有人在细细的火焰舔舐他的骨头为了削减羞耻感,也为了早点结束这场心上的“苦刑”,仇薄灯只好把视线集中到图勒巫师的指尖。
度刻如年。
编了不到三个,少爷就嘟嘟哝哝,说自己了。
图勒巫师没让他来,但也不再强求他盯着铜镜看了。
少爷如蒙大赦,立刻将视线移到了毡毯的花纹膝盖抵着毡毯,卷草云纹烙着肌肤又移,再移巡逻一圈后,他欲哭无泪地将视线定格在垂堆在图勒巫师深黑氆氇宽袍上的锁链。
无聊地数金环的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