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壤回身,看见第一秋赠她的剑。
那是一柄重剑,但剑鞘乃黄金雕花,花纹繁复,剑柄护手如缠枝,其上嵌红宝石,显得很是浮华。
老实说,这剑看起来,并不像是很厉害的样子。
倒很像是姑娘家装饰所用,美则美矣,毫无威慑力。
黄壤不知道这剑是不是真如第一秋所说,可以对战谢灵璧的心剑。
虽然第一秋向她解释了一下午,但是她并没有听懂。
黄壤敢发誓,这玩意儿正常人都听不懂。
黄壤将剑背在背后,下了祈露台。刚进点翠峰,便遇到一个人。
谢红尘。
谢红尘一般都在曳云殿,平素少在宗门行走。
弟子们见了他,不由都退到路边,向他施礼。黄壤也退到路边,她在一群弟子之中,跟随诸人道“师尊。”
谢红尘经过她身边,脚步渐缓,但终究并未停留。
“嗯。”他轻应一声,在无数弟子的暗暗留心之下,他甚至不能多看她一眼。
待他走远,黄壤径自回了居所。
她重新把玩着第一秋赠的剑,突然发现,自己对那个人,已是毫无眷恋。
好像一场雨,说下就下,说停时便停。等到最后,连路上潮湿都渐渐散尽。
而外门,谢红尘离开点翠峰,却其实无处可去。
黄壤已经好些日子不来曳云殿,而他更没有任何理由去寻。他留在殿中多日,终于还是想要知道她在做什么。他出了点翠峰,也如愿见到了黄壤。
然而,那又怎样呢
他并不能靠近。
于是,他素性找到谢元舒,喝了一夜的酒。
谢元舒本就是个荒唐人,酒桌之上便忍不住讲了许多荤话。谢红尘至始至终十分安静,既不训斥,也不回应。
次日一早,监正大人再次大张旗鼓,前来玉壶仙宗,向黄壤提亲。
谢红尘未归,谢灵璧只得亲自出面应付。
他甚至懒得将第一秋请入罗浮殿,直接来到外门的山门下,敷衍道“承蒙监正看重。但阿壤是红尘的亲传弟子,习惯了仙门生活。只怕朝廷俗世纷繁,她不能适应。所以,监正还是请回吧。”
他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声音清悦,道“老祖,弟子感念监正大人盛情。愿意洗手作羹,嫁他为妻。”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黄壤一身浅金色衣裙,缓缓向此而来。
她今天没有穿练功服,身上衣裙绣花,鬓簪珠钗,蛾眉淡扫,妆容精致。
诸弟子当即哗然,而谢灵璧脸色更为难看。他转身直视黄壤,这目光,显然已经带着威逼。他问“你说什么”
他平时本就积威甚重,若是一般弟子,早已不敢吱声。
但黄壤含笑,直视他,道“回师祖,弟子方才说,愿意嫁监正大人为妻。”
她吐字清晰,语态从容。
谢灵璧眸子里阴霾渐重,许久,他冷笑一声,说“黄壤,当初你拜入我宗宗主门下,习得我门中仙法。如今竟要嫁入朝廷吗”
司天监这些年异军突起,民间多将其与玉壶仙宗对比。
两方势力明里暗里相争,谢灵璧无论如何,绝不肯为司天监送去这样的助力。
然而黄壤自然也算到了。
她刚要答话,山门外,有人说“灵璧老祖,阿壤拜师学艺多年,确实是叨扰仙宗,也叨扰谢宗主了。”
谢灵璧抬头看过去,只见何惜金、张疏酒和武子丑三人结伴而来。方才说话的正是张疏酒。
“连你们三位也来了,今日人到得真是齐。”谢灵璧冷笑。
何惜金说“阿、阿阿阿壤”
张疏酒忙说“阿壤称何夫人一声姨母,说起来也是我们的子侄之辈。她要定亲,我们怎么能不来祝贺呢”
当然了,这三人之所以来得这样齐,是因为黄壤送走监正大人傀儡之时,就向何惜金送了信。
她也知道谢灵璧不会同意这桩亲事,但如果有何惜金以长辈身份出面,那可就不一样了。
果然,谢灵璧见何、张、武三人前来,心下已经知道此事不好逆转。
他再次看向黄壤,这一眼,便是已经带了杀气。
这个女人,早当初见到第一眼之时,便令人不适。如今看来,果然是祸水。
但事到如今,他不认也得认了。还不如大方一点。
所以,谢灵璧虽然仍没有一个好脸色,却问“司天监想要求娶我宗宗主的亲传弟子,却不知诚心几何”
何惜金等人纷纷看向第一秋,如果谢灵璧要狮子大开口,这可是没法子。
不料,监正大人恭恭敬敬,道“阿壤姑娘自是无上珍宝,在下心中也没个主意。还请老祖示下。”
谢灵璧冷笑一声,道“我玉壶仙宗为仙门正宗,自然也非贪财之辈。但监正要摘我宗宗主的爱徒,总不好太过轻率。上次监正大人送来的超甲级傀儡,宗门弟子皆赞不绝口。如今,就请监正再送四尊。这门亲事,老夫便在此当众应承下了。”
他这话说得轻巧,然而四尊超甲级傀儡,说是狮子大开口都太谦虚了。
这坐地起价,简直离了谱。
但聘礼之事,外人实在不好插好。何、张、武三人也只好看向第一秋。
第一秋目带沉思,一时也未接话。
四尊超甲级对战傀儡,便是他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拿出来。
谢灵璧冷笑“若是监正为难,那此事就此作罢,也来得及。”
周围陷入寂静,诸人都望定第一秋。等着这位监正的回应。
这本是强人所难,就算是第一秋同意,师问鱼也绝不可能同意。四尊超甲级对战傀儡,这是一笔如何巨大的开支朝廷又怎么可能同意让监正大人用来迎娶一个女人
黄壤心中叹息,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谢灵璧这匹夫,本就难缠。
她正要开口,劝说第一秋就此作罢。然而,第一秋忽然道“好。”
周围一片安静,随后又炸开了锅。
四尊超甲级傀儡为聘,这真的可能吗
第一秋望向黄壤,忽而笑道“不妨事。阿壤姑娘于在下而言,本就是无价之宝。”
可你去哪儿凑这一笔钱呢
黄壤想问他,却终是没有开口。
此时,一个人自外门而入,行经山门,就站在人群之中。
他一身雪衣,玉冠束发,纤尘不染。因为太过惹眼,黄壤一眼便看见了他谢红尘。
“师尊”黄壤几步行到谢红尘面前,双膝一屈,跪倒尘埃,“师尊。”
她泣泪如珠,双手扯着谢红尘的衣角,道“弟子为监正大人深情所动,愿嫁他为妻。但求得师尊垂怜,莫要为难于他。师尊”
谢红尘喝了一夜酒,但烈酒入喉,人却是越清醒。
以至于此刻,当黄壤握住他的衣角,为另一个男人苦苦哀求时,他还能觉出心痛。那言辞如刀,字字剜心。他低下头,看佳人美眸含泪,珠摇玉坠。
“你真的爱他吗”他轻声问。
黄壤深深吸气,道“回师尊,弟子心悦于他,希望能嫁他为妻,白首同心。”
那我们的百年算什么呢谢红尘想要这么问。但是他问不出口,哪怕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也没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第一剑仙,玉壶仙宗宗主。
哪一个也不是谢红尘。
他伸出手,想摸摸黄壤的头发。黄壤的头发很浓密,寸寸如丝般柔滑。
可是现如今,只怕这个举动,也是奢望。
“好。”他轻声说,“为师应允。”
短短四个字,字字刺心。
而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第一秋。
二人四目相对,谢红尘身上的酒气散了,心中的酒意却升腾而起。
百年光阴如梦,他似乎什么也没剩下。
他轻声说“我应允。不必要什么聘礼,你想嫁他,便随他去。”
随着话音落下,黄壤听见一声轻响,随后手背微凉。她目光回转,看到了一滴眼泪。
她缓缓抬头,正对上谢红尘的目光。
他终年清冷的眸子里,光阴破碎。
红尘,我终于是得到了这一滴泪。
黄壤以指腹沾了那滴清露似的泪珠,恍惚间又见当年祈露台,少女紧贴着那个玉一般的人儿,呢喃道“人家脚都扭成这样了,你怎么一句安慰都没有呢。红尘,你这个人,真是半点也不懂心疼呀还是你只是不心疼我呀”
往事寸寸碎散,焚燃为烟。许久之后,黄壤深深一拜“弟子,谢师尊成全。”
红尘,梦里梦外,我都该醒了。百年姻缘,断绝于今朝。我不再恨,不再怨,不再不平。
也不再爱了。
愿从此以后的仙茶镇,你我不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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