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1 / 2)

衡门之下 天如玉 8642 字 4个月前

仆固京来过一次, 得知消息后立即去告知了整个部族——

大都护已经醒了。

李砚、曹玉林闻讯都到帐外转了一圈, 怕打扰了他休息,确定他已无事便离开了。

伏廷却已坐起, 身上穿戴整齐, 下巴最后还是自己刮了。

战事当前, 他的身躯也在应战的状态,醒了就没再躺着。

何况他也睡够了。

他眼睛看向帐门,栖迟立在那里,刚从新露手里接过了孩子。

睁眼的时候还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她, 如果不是那声三郎,他大概还要多看好几眼。

“我睡了多久?”他问。

栖迟抱着孩子走过来“不算久, 可你食言了,未去按时接我也便罢了,连孩子的满月礼也错过了。”

她这话多少有些故意, 说完还看着他。

伏廷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抿唇点头,算是承认了“嗯, 我食言了。”

栖迟见他这样反倒不好说下去了, 心说这么认真做什么, 她又没怪他。

其实哪有什么满月礼,他都躺着了,谁还有心思去操持这些。

伏廷伸手拉她一下, 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低头看向她怀里的孩子, 小家伙吃饱了,又睡了,看着很安逸的模样,他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算我亏待了他。”

栖迟心里一动,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父母的事,罗小义说他踏平父母的衣冠冢后就闭口不提往事,她便知道他一定也是带了愧疚。

她眼睛看过去,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有些后悔刚才故意说那话了,柔声道“你没有亏待过任何人。”

伏廷不禁看住了她。

“除了你自己,”她又说,眉头轻轻挑一下,站起来,提醒他“所以你还是该歇着。”

伏廷的眼睛追在她身上,她抱着孩子出帐门,他便看着她出了帐门。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身影,他才低头自顾自笑了一笑。

男人最招架不住的便是这种不经意间的柔情,他领略到了。

外面进来两个兵送水送饭,请示更换他臂上伤药。

伏廷活动了一下双腿,站起来,先去案头上拿了军报翻看。

前线突厥残余兵力还在进攻,阵前有关他的消息大有演变成噩耗的趋势了。

他一份份看完,丢开,顺带一只手五指张握,恢复着身上的气力。

可惜,要叫他们失望了。

……

大都护醒了,整个军营顿时就像是活络了起来。

营中进出奔走的人马都多了。

天黑后,栖迟将孩子交给新露,再返回帐中时,还在帐门外就听见了大夫的说话声,无非是恭维他非常人般的体魄,恢复速度惊人,竟能安然熬过了这一关云云……

她想等大夫走了再来,便原路又回了新露的小帐里。

新露刚将孩子安顿好回来,仆固部里的那几个仆妇照顾孩子有经验,有她们在一点也不用操心。

她打了热水来给栖迟梳洗,说着贴己话“家主也该注意自己身子,您刚休养好,可别又累着。”

栖迟随口应一声,倒没觉得累,伏廷比她想得还能扛,说醒就醒了。

这时候她又心安了,这样的男人哪是会说失去就失去的。

忽而外面传出了一阵马蹄声响。

伏廷的声音在问“夫人呢?”

栖迟刚接了擦手的帕子就放了下来,起身出去,正好看见一队人马离了营。

“夫人,”留守的一个士兵过来朝她见礼“大都护趁夜出营了,留话请夫人安心等候。”

栖迟走向中军大帐,揭帘一看,榻上空的,案后也是空的,哪里还有人在。

难怪刚才有大夫在,原来是在问能不能出去了。

整条战线如今只缩拢至东北方这一处。

日头西斜,残阳如血,洒在边境线上,和喷洒在地上的血混在了一处。

尘烟弥漫,杀声震宇。

突厥骑兵特地拖到此时冲杀了过来。

六州兵马分作三支,呈左中右三路盘踞应敌。

中路由幽陵都督与阴山都督率领,急出迎战,然而一击便调头转向。

突厥紧追,踏过原野荒草。忽而先头一排马蹄落空,连人带马往前跌去,那里马蹄踏过的地方是被杂草掩盖的一条深深的壕沟,罗小义来后带着人连夜挖出来的。

先头杀入的跌入壕沟,被埋于其中的钉蒺藜簇所伤,后方而至的突厥骑兵却可以踏着同伴的尸首杀过了沟堑。

沟后右路兵马杀来与中路会合,左右扑杀。

连重整榆溪州的贺兰都督也现了身,六位都督分头部署,各司其职,谁也不敢松懈,毕竟让突厥人进入可是要掉头的罪名。

罗小义驰马奔走在战场上,特地观察了一番,这回没再见到突厥人有陌刀,可见他们得到的就只有那日见到的那一批,虽然为数不多,且被他们拦截回来了,但想起来终究还是叫他心里不痛快。

喊杀声稍小了一些,击退了一次进攻,几位都督打马过来。

“罗将军认为他们还会攻几次?”问话的是贺兰都督,因战事在他的地界上,自然更为关切。

罗小义道“看样子还有些日子,有人告诉我那个阿史那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话间眼神已向远处扫去,他知道阿史那坚一定就在对面。

“我看他们是想借大都护受伤的时机想钻空子,到现在还不死心,甚至都有人传大都护已丧命了。”幽陵都督左肩受了伤,没法穿铠甲,只穿着胡衣,怕被将士们听见,说话时压着声,哼哧了两声粗气。

罗小义本就挂念着,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放屁!一点小毒就想要三哥的命,当我们北地男人是纸糊的不成!”

话音刚落,鼓声擂响,突厥又攻了过来。

早在战前,几位都督就跟随伏廷演练过数次,对于突厥的数度进攻都按计划行事,哪怕是这种车轮战式的进攻,也不至于焦虑,都还耐着性子应对。

眼下更担心的还是军心,就怕是突厥故意在拖耗军中士气,连日来越来越多的不利消息也尘嚣日上。

这次突厥攻的是左侧,为首一员主将狂笑着用汉话喊“姓伏的已死了,你们还能瞒到几时!”

当头劈来一刀,差点削掉他一只耳朵,罗小义瞪着眼,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左侧两州人马已冲杀上来。

众人正全力抵抗之际,斥候快马自后方而来,手中挥舞令旗。

罗小义看得一愣,放弃缠斗,抽身回马。

那意思是援军来了。

他从马上看过去,天际边拖曳出纷扬的尘烟,铁蹄振振,两杆大旗迎风鼓舞在最前,一面玄底绣赤,赫然振动“瀚海”二字,另一面走笔如刀的一个“伏”字。

早有眼尖的都督先一步喊了起来“大都护来了,是大都护来了!”

一句话,叫战场里厮杀的形势起了微妙的变化。突厥领军的将领看过去时,差点被一刀斩下马。

视野里,黑亮的高头战马当先,踏尘裂土,马上的人玄甲烈烈,手臂自腰后抽出,残阳反射着刀口上的寒光。

举着战旗的士兵策马随后,高声呐喊“奉大都护令,击退敌寇!”

眼见这熟悉的身影再现战场,三军振奋,战鼓催扬。

伏廷纵马跃入战场,罗小义立即飞奔近前,惊喜难言“三哥!”

任何话都比不上他亲自现身有说服力,罗小义从未如此激动过。

伏廷点了个头,目光远眺,越过战场,越过壕沟,看向远处竖着的阿史那军旗。

战旗下徘徊着几个马上的身影,皆是他们此战的将领,但没有看见他的目标。

罗小义看了眼他手中的刀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带着气道“阿婵说得一点不假,那条蛇谨慎得很,躲着不露面了。”

伏廷抬起握刀的手,紧一下袖上束带,眼中杀机未减“不用急,迟早的。”

话毕,眼神落回战场。

“也该送他们回去了。”

“突厥被灭了两支先锋,折损三员大将。”

军营里,栖迟坐在曹玉林住的军帐里,怀里抱着孩子,听她说着带回来的消息。

她早就猜到了,伏廷是去前线了。

孩子越大越精神,这会儿没睡,睁着眼睛,看着帐顶,时不时哼唧一句,倒好似在应和似的。

曹玉林不禁看了小家伙一眼,被他模样弄得眼神暖融许多,接着道“这是前阵子的事了,突厥先头诡计没有得逞,这支兵马光靠强攻占不了先机,近来应当是在扫局了。”

栖迟问“何为扫局?”

“就是到了战局最后了。”

栖迟明白了,心定许多“那便是好事了。”

正说到此处,李砚忽然跑了进来,身上穿着水蓝底绣云纹的胡衣,身量也衬高许多,一脸的笑“姑姑,姑父胜了!”

栖迟一怔,看着他“你从哪里知道的?”

“仆固部的人说的,”李砚喘口气,眼神都是亮的“他们已有人看见大部回营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快马带来的高喊——“突厥退兵,我军胜!”

营中顿时一阵山呼。

怀里的孩子被惊动,撇着小嘴想哭,正在帐门边站着的新露连忙过来将他抱了过去,一面轻轻拍着哄,一面笑着对栖迟道“家主,多巧,眼前就送来好消息了。”

栖迟与曹玉林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出了帐。

营外已有一队兵马先行返回。

栖迟看着最先疾驰入营的人——

战马跑得太快,又身披铁甲,勒停后如喘息般甩着脖,马上坐着的伏廷除了盔帽,解了佩刀,悉数交给马下兵卒,一跃下马,看向她。

除去下巴上又泛了青,他和走时没多大区别,栖迟没在他身上见到有新伤的样子,想来一切都很顺利,也不好当着这么多军士的面说什么,默默转身,又回了帐中。

曹玉林看看她,又看看伏廷。

罗小义瞄曹玉林时刚好看见这幕,对伏廷道“嫂嫂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气三哥了?毕竟你可是一醒就上战场了。”

伏廷没说话,看着她的背影入了帐。

……

得了胜,例行要犒劳三军。

营地里很快就忙碌起来。

仆固京为给军中省一笔开销,特地命人回去运了几头肥羊来。火头军们架火烤肉,埋灶做饭,难得的奢侈。

从午后一直忙到日暮,天冷了,人不自觉地就聚集到了篝火旁。

气氛如此热烈,就连李砚都加入了进来。

他坐在罗小义跟前问“小义叔可有受伤?”

罗小义搭着他的肩“没白教你一场,还是你小子心疼人,我以后要生儿子就生个像你这样的。”

李砚都被他说笑了“小义叔想娶妻生子了?”

罗小义啧一声“随口说一说罢了。”眼睛却已下意识地扫来扫去,曹玉林远远坐在另一头,和仆固部的人坐在一处,他看了几眼,讪讪转过了脸。

天色暗了,愈发热闹,篝火又添了好几丛。

伏廷从一间空军帐里冲了澡出来,身上收束着齐整的军服,抹了下湿漉漉的脸。

两名近卫守在帐外,他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去传令几位都督善后事宜。

近卫领命走后,他脚步转向,避开篝火人群,走向曹玉林的军帐。

栖迟刚好从帐中出来,一抬头就看见立在外面的高大人影。

“夫人。”仆固辛云忽从人声热闹的那头走了过来,离了几步远,恭顺地说“曹将军惦记夫人,祖父也让我来问一问,夫人可要去营前同贺。”

栖迟作为大都护夫人,露个面也没什么,但她先看了眼那里的人影。

伏廷站在她对面,背临着另一间军帐,周身都披着暮色,军服蟒黑,以至于仆固辛云从他前方过来,完全没留意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