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池中所诞生的第一个婴儿,名字叫做“好”。
她的诞生给族民们注入了希望,令她们再度振作起来。
她们在海兽和海蚀的侵袭之中艰难的支撑着,共同将“好”养育成人。
好是天帝娲皇氏所赐的天命之子。
她生来便聪敏过人,天赋异禀。她的力量同黄池相呼应。
她传授给族民巫祝之术,教她们如何运用黄池的力量。带领她们击退了海兽,平弥了海蚀。
从此邦国安定。族民们在这蛮荒海外之地建成了富庶的家国。
于是她们举行了最初的丰收祭也是最初的安魂祭。
为她们战死在故土、战死在流亡之路、战死在建国之地上的战友们,安抚灵魂,指引归途。
这些背叛者、流亡者,被故土抛弃者,她们漂泊无根的灵魂也终于寻到了自己的魂归之地,可以安然长眠。
而脱下战甲的战士们也在黄池中沐浴,洗去战斗的血污,迎接她们全新的,平凡安定的人生。
当她们心怀虔诚祈愿时,便也以血肉之躯孕育了新生的生命。
崭新的纪元,便也就此开启了。
激昂的战歌再度转为平和悠扬。
高台之下的族民们安静的闭目祝祷,缅怀烈祖。
台上光的碎片已化消了锐利的锋芒,如雪团一般莹莹飘落。
那雪团无声无息的落入琅玕树下的黄池水中,明净如镜的水面上便再度映照出皎洁的光。
琅玕树的枝叶叮叮咚咚的摇曳着。
丹青站在台下,仰望着高台之上正在祝祷的祀女们。
终于确认在最关键的事实上,她确实猜错了。
黄池国民,是神州凡人。
3500年前,正是神州绝地天通的关键时期。那段时期人界也爆发了一场影响深远的大战,人皇姬鸿率军讨伐滥杀成性的兵主姜黎,开创了神州历史上治世最久的王朝。
在神州流传的说法之中,并未听说过姬鸿麾下有什么女将军。但在姬鸿讨伐姜黎的传说中,确实有个频频出现的名字傅玄。他是姬鸿的授业之师,是总能在关键时刻协助联军绝地反击的兵法之祖。并且确实在立朝之后便再无记录。
不过上古传说能流传三千年还不散轶的极少。纵使流传下来的,时间和人物也都非常模糊,同一件事可能会被扣在诸多不同时代不同人物的头上。
丹青出生后的那个时代的凡间文人,普遍都默认这段传说虚构夸大居多。只在写文、写奏折时言之凿凿的提出来当论据。实际上根本就既不信,也懒于去考证。
而傅玄嘛,一听就是个男人的名字。既不比同时期的其他女子那般,被记成某某之妻,某某之母,做的又是毫无争议的能臣、良将、良相的事,也就顺理成章的被当成了男人。
但若她是个女子似乎也没什么可讶异的。
凡人或许讶异,但修界并无非要限定男女的事,一切皆是“能者以实力居之”,也就只当平常了。
这一战之后,神州仙凡两界就此绝地天通。
修士渐渐淡出人间,回归修界。
而人间通行姬鸿订立的伦理纲常,固然依旧不免信仰、追慕神仙,却也再无神明治世的传统了。
绝地天通,对修界而言同样是个重大的分野。
洪荒创世的诸神,便在此时淡出修界,这其中也包括造人补天的娲皇氏。
就连二代真人通宇教主和泰极仙翁他们,也都是从此时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爱上了四海遨游。
只不过,通宇教主和泰极仙翁还会时不时的回来。
但原本就已极少现世的洪荒诸神,自此之后,便再无人见过了。
若这立国神话所说为真,那么,黄池国这一口灵泉,便是娲皇氏所留下的最后一处神迹。
以黄池国之地脉狭小,竟能出现地脉灵泉,这属实是神迹。而以五色石击出一处可以孕育生命的灵泉,听上去也确实像是娲皇氏才会赐下的神迹。
地脉灵泉之于修士,便如鸿蒙之于洪荒诸神,如大地之于凡人。
初代真人鸿钧道人,二代真人通宇教主、泰极仙翁,全都诞生于神州的地脉灵泉之中。
纵使如今的修士有成熟的道统,吐纳天地灵气,已不再依赖地脉灵泉修行。但便如雷辰口中那个可以生成晶花珠的灵泉引得丹青艳羡不已,不会有那个修士嫌弃取之不竭的灵气之源多余。
如今神州一百零八处洞天福地,每一处都建立在地脉泉眼之上所谓的洞天福地,原本也就是灵力丰沛之地的称呼。
但海外的状况又有不同。
所谓地脉灵泉,无论大小厚薄,总归先有地脉,后有灵泉。
海外岛屿支离破碎,地脉也同样短促窄小,难以形成灵泉。
纵使形成了灵泉,泉眼也往往不在陆上,而在海中。灵力未及富集,便已随着海浪潮汐四散流失了。
龙族之所以繁盛,恰因龙是鳞族之王,能于水下寻找灵泉。故而比他族受益更深。
但纵使算上水中的灵泉,海外迄今为止,总共也不过十处灵泉而已这便也是海外十洲的来历。
一泉之灵,可让一个部族稳占一洲之地。
而只占四岛之地、拥千数岛民的区区黄池国中,竟然也有一处灵泉。
纵使将这岛上所有珍宝卖出,独占所有利润,所得也不过亿万财富。能令白凌云跻身海商富豪之列。
但再豪富的海商,也以能将族中子弟送入名山修道为荣。若族中能出一个得道的仙子真人,又何止是门楣生辉
可如将这口灵泉售卖给正确的买主呢
丹青的目光扫过四周虔诚的岛民。
至少有一点,她猜对了。她想。
阿咸演这一场大戏,是为了从白凌云口中逼出她真正的仇家。
可是,这个秘密一旦揭开,复仇的后果当真是她所能承担得起的吗
玄女的话轰隆隆的响起在她脑海中。
世间大局,为何总要牺牲被损害者、被侮辱者的正义去顾全
她问道时的道心,也一遍遍的回响在她心底。
我将以待我之心,待天下苍生。
她的目光,最终越过虔诚垂首祈祷的部众,落在了高台那一侧的白凌云身上。
他依旧带着可以遮住大半个身躯的帏帽,却已不觉将遮面的白纱分拨开来。
他仰头望向琼枝玉叶的琅玕树和映照着琅玕树的灵泉之光,眼睛里闪着狂热的贪婪。
他认出了这是什么。
蔺轻尘和祝余站在他的身边。
祝余面容苍白、平淡的低头祝祷,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而蔺轻尘看向丹青,和她目光一对,便知对方跟自己一样,已经意识到了整件事的真相。
这时祝祷结束了,人群欢快喜悦的涌向高台。
不知是谁无意中撞到了白凌云,慌忙回头向他致歉。
看清他的面容的同时,身形却随之滞住了。她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僵硬表情看向白凌云,牙齿打颤的说出了“男人”二字。
而后人群渐次的停住了,所有的人都看向了白凌云。
“男人”“男人。”“男人”无数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族民们看向白凌云的表情变幻着,扭曲着。像是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在打架一个无知而友善,另一个惊骇而仇恨。这两种人格交替的管控着她们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