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念念不忘五
陈念是初次到南顺,这一路从慈州到南顺京中齐长平一直陪同着,途径各处,齐长平都会同陈念说起各处的风土人情,虽然在来南顺的路上,朱天运都给陈念看过类似的册子,但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却有不一样的感受。
譬如慈州码头是南顺最大的水运码头。每日往来的货船与商船络绎不绝,从天刚亮开始,一直到入夜很久才会停歇。也因为往来的客流和货物量巨大,慈州码头有设有专门的码头管事,这些码头管事都隶属慈州府的官吏,已经有一套成熟的运作机制。
而且慈州不仅是周遭诸国通过水路运输往来的货物集散地,慈州本身刺绣之风也盛行盛行,每年有大量的慈绣从慈州码头发往周遭诸国。所以慈州既是码头城市,其本身商贸也非常发达。
而从地理位置上看,苍月,长风,南顺三国乡邻,中间隔着一条天堑,慈州就是这条天堑背后的码头,是商贸中转的必备之地,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仅次于南顺京中,所以南顺在慈州屯有重兵。
这些固然都能从书册上看到,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书册和消息上看到的,和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带来的影响和思考全然不同。
陈念也忽然理解,为什么娘会这么看重林北一带同巴尔的商贸互通,也让范相全权负责此事。如同南顺地理位置的限制,西戎掐断了南顺同西域的联系,所以南顺的着力点只能在水路上,慈州和水路商贸是重中之重,也不惜代价从东陵手中取了滨江八城,就是为了将水路打通一样;燕韩的水路并不发达,但燕韩的地理位置却是周遭诸国中最优越的,西戎,西秦,羌亚,巴尔,苍月,都可以通过燕韩互通往来,甚至更远的长风,南顺也不例外。
在西戎这条路掐断之后,南顺想要发展路上的贸易,绕过燕韩很难。这也是当初许相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出使燕韩,同燕韩达成私下协定,确保燕韩的粮食供给,也要燕韩给南顺的陆上商贸庇护和便利,而许相也出面同巴尔交易了大量战马,这才有了娘亲手中的紫衣卫雏形。
这些事情一环扣一环,没有一环是割裂的。
因为即便都是临近诸国,但都在同一片土地上,休息相关。
所以当初燕韩同苍月会联合向巴尔施压,划出眼下这段通商区域,而如今林北已无战事,但林北的驻军并未大幅削减,爹也会每年都在林北巡视,都是为了保证林北区域的安全。
娘让范相亲自主事林北一带的商贸互通,同南顺看重慈州的原因都是一样的。
真正走出了燕韩,所见所闻,甚至所想,都与早前不同,陈念心中庆幸娘亲开明,让他出使这一趟,这还只是慈州一处,从慈州到南顺京中还有十余日路程,南顺结束还有苍月,等这一趟折回燕韩,于他而言,收获应当远不止如此。
从慈州到京中,途中一共用了十余日。
从慈州到京中这一趟走过,陈念心中也渐渐有了更深的印象,抛开慈州不谈,南顺原本的地理位置就得天独厚,战略纵深足够,偏安一隅,战争又少,又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再加上商贸发达,南顺国中百姓富足,太平安定,是盛世景象
陈念深有感触。
沿途途径多处,也一直是齐长平陪同陈念一道。齐长平早前在翰林院任职,曾是许相的副手,对国中之事熟悉,但凡陈念问起,齐长平能说的皆未隐瞒。而且只要陈念问的细,齐长平都事无巨细。
陈念也同齐长平慢慢熟悉起来,但陈念也总有错觉,虽然齐长平是鸿胪寺卿,负责全程陪同,但也断然不用如此周遭详细得说与他听。总像是,被人打过招呼,多照顾他一些一般。
但他认识的人里,会如此耐性待他的,又在南顺的,仿佛除了许相也没有旁人
但许相几年前就过世,不应当。
又或许,齐长平是许相的旧部,知晓许相生前待他亲厚的缘故。
等抵京的时候,陈念也忽然说起,“对了,齐大人,不情之请,我想去拜祭许相,不知可否方便”
元帝路上耽搁,要后日回京才,宫中的接风宴设在大后日,这两日正好有时间,齐长平原意是想带陈念在南顺京中各处转转,但陈念忽然提起拜祭许相,齐长平意外,但对方是燕韩东宫,齐长平并未敷衍,“殿下,如今陛下不在京中,此事容下官先行禀命中宫,再告知殿下一声。”
“有劳齐大人了”陈念也知齐长平此事难做。
驿馆中暂歇,朱天运等鸿胪寺官员都在陈念这处简单做了后日的分工与安排。
这一趟出行的主使虽是陈念,但燕韩与南顺两国交好,鸿胪寺官员抵达南顺也有鸿胪寺中的要事处理,陈念在一旁听着。
等朱天运同旁的鸿胪寺官员交待完,又单独同陈念道起,“这两日元帝并未回京,殿下自行安排即可,不需要过问老臣了。”
陈念温和颔首,“好。”
等朱天运等鸿胪寺官员都退开,小五也带人去熟悉南顺京中各处环境,尤其是驿馆周围,确保这两日殿下的出行安全。
沈山海则留在屋中同陈念一道,“殿下怎么突然说起要去拜祭许相我看齐大人方才有些措手不及模样。”
陈念从小就同山海要好,也近乎无话不说。
陈念想起早前的事,轻叹道,“许相是南顺的宰相,在我小的时候,许相来燕韩出使过,那时候许相日日都会到宫中同父皇商议事情,他到宫中,我就会找机会往他跟前凑。许相会和我一起下棋,吃糖葫芦,玩各种游戏,还会给我讲故事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喜欢许相,天天都想同许相一处,后来许相要离开南顺了,爹还带我去送过”
陈念眸间氤氲,低头捧着手中的水杯,看着杯中漾起的涟漪,声音略微有些发涩,“我那时还同许相说,等我长大了,我去南顺看他,他说好啊。但没想到,等我到南顺了,他却过世了。”
“殿下”山海轻声。
陈念深吸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我没事,就是忽然想起,许相早前同我的那些话,我都还记得,就想他不在了,我也应当去拜祭他,那也是见他了”
沈山海颔首,不知为何,也忽然想起父亲。
那时父亲带他到宫中,同他说,要去很远的地方
小时候的他不懂事,真的以为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真正等长大了,才知道沈家早前陷入泥泽之中,父亲为了保全他和母亲,自己去了巴尔,后来,死在巴尔
他也想见父亲,但也没有机会了。
沈山海鼻尖微红,“那殿下先歇着,我也回去了。”
“好。”陈念应声。
回了屋中,沈山海坐在窗棂上,仰首看着窗外。
六月初,正值盛夏,苑中鸣蝉不已。
南顺抵触偏南,本就比燕韩要炎热,更勿说六月。
山海目光看向窗外,思绪回到很久前,父亲还在世时,会时常在家中书房带着他一道看书,那时便看过一本南顺杂记。他从小喜欢就骑马练武,同二叔一样,但父亲却喜欢看书,他同父亲不像。
但父亲却一直护着他的不像,从未刻意让他去做旁人眼中,他应当做的沈迎的儿子。
如今想来,从小到大,父亲给了他最大的包容和关爱。
沈山海眼底微红。
爹,你在看什么书
南顺杂记。
说什么的
讲南顺的风土人情,那里同燕韩不一样,地处偏南,夏季炎热,但冬日不冷。山海,等你长大了,爹带你去看看
好,还要带上娘亲,我们一家人一起去
沈山海眸间笑意,幼时起根植于心的暖意,足以抚平心中的遗憾
在他心中,爹是英雄,就够了。
沈山海笑了笑。
原本以为齐长平要明日才会答复消息,但没想到黄昏前后,齐长平亲自来了驿馆,“殿下,中宫听说殿下想去拜祭许相,让下官来同殿下说声,她想请殿下明日入宫。”
中宫陈念意外。
虽然元帝不在,礼数上中宫是可以出面见他,但到底是后宫,因为许相的事见他,陈念有些没想明白其中道理。
齐长平笑道,“殿下有所不知,中宫是相爷的妹妹,听说殿下想去拜祭相爷,所以才想见殿下的。”
许相的妹妹陈念恍然大悟,难怪了
齐长平又道,“另外,殿下不必顾虑旁的,同燕韩不大一样,陛下不在朝中时,原本也都是由中宫早朝。中宫熟悉朝中之事,所以陛下不在,朝中之事也都是中宫在拿主意,陛下在于不在,其实都一样。中宫要见殿下,殿下不用顾忌旁的。”
虽然齐长平口中那句“陛下不在朝中,都是由中宫早朝,朝中之事也都是中宫在拿主意”已然让陈念意外,但陈念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叮嘱,元帝和嘉帝都是长辈,只要礼数周全,对方都不会为难。
所以齐长平说完,陈念虽然眸间惊讶,却也没让自己的惊讶失了礼数,陈念笑道,“那有劳齐大人回复中宫一声,陈念明日便入宫拜见中宫。”
齐长平也拱手,“明日宫中会让人来接殿下,届时,下官与殿下同行。”
“好。”
目送齐长平离开,陈念心中还有些不能平静。
中宫是许相的妹妹
元帝不在京中的时候,都是由中宫早朝主持朝政,陈念虽未见过中宫,心中却已开始对中宫好奇了
中宫要见他,是因为许相的缘故
但无论如何,陈念低眉笑了笑。
心中,仿佛有了不一样的心境和寄托。
翌日晨间,南顺宫中遣人来驿馆接陈念,齐长平也在。
因为是中宫单独宣见,所以南顺国中的额鸿胪寺官员没有一道随行,是小五和山海跟随陈念与齐长平一道入宫。
原本出入宫中是不允许佩刀的。
但陈念是燕韩太子,又是燕韩使臣,随行护卫的二十余个禁军侍卫能特许佩刀入宫,宫中并未阻拦。
中宫所在之处是后宫,不便轻易出入,今日也不算正式会见,中宫便在花园中的暖亭处等陈念。小五和山海跟着陈念入了苑中,其余侍卫都在外苑候着。
“娘娘,殿下到了。”齐长平拱手请示。
暖亭中,许骄一手放下茶盏,一手放下手中书册,远远朝来人看去,也温声道,“请殿下来亭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