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尾声
沈辞是林北驻军主帅,军中和城中事务都要看,但沈辞刚至林北不久就生了巴尔战事,一直在军中,城中的管辖之事都还在余亚手里。
眼下巴尔战事得平,周世俊处理战后相关;陈翎早前也未到林北,余亚则领着陈翎和沈辞熟悉林北之事。
林北偏远,城中事宜琐碎,陈翎想要窥得林北与边境全貌,也需要时日。
于是这月余,天子都在林北。
对林北百姓来说,这是第一次有天子亲至林北边关,城中百姓也从未得见天颜过,天子至,城中百姓万分激动。再加上天子携太子一道北上,林北百姓也都远远见过马车里粉雕玉琢,却又坐得端正的太子。
这月余,陈翎除了了解林北和边关情况,也会至城中细问百姓日常,当地风土人情,还会亲自教导太子,林北百姓都看在眼里。
早前林北总似被天家遗忘的边关塞外,眼下,似是不同了。
听说燕韩同巴尔缔结盟约,日后不打仗了,巴尔不仅后退了一百余里,林北也将互市调整为常态,日后可以正常通商,林城百姓自然是欢喜的。
陈翎带着阿念,在林北一直呆到四月初。
临回京前,正值清明。
沈辞带着阿念去瘦狗岭拜祭祖父。
“爹,我同祖父说什么,祖父都能听见吗”马车中,阿念在沈辞怀中问起。
沈辞看他,温声道,“会的。”
阿念继续说道,“爹爹,我之前见过祖父一次,我和祖父说了许许多多的话,祖父可喜欢和我说话了,还喜欢听我说话,祖父说我像爹,我一说话他就笑,还看了我练小木剑。”
“是吗”沈辞温柔看他。
阿念凑近了些,轻声道,“爹,我想祖父了。”
沈辞抱紧他,“阿念,我也想他”
想起幼时,父亲抱他上马背,他怕从马背上摔下来,父亲朝他笑道,怕什么,你爹在;也想起父亲教他拉弓射箭,他拉不动,父亲狠狠拍了拍他肩膀,今天起多吃些饭,弓都拉不开,像什么样。
还想起,父亲后来在战场上受伤,在家中将养,看着那身铠甲佩刀,叹气道想念边关的金戈铁马,若有一日能重回战场,让他战死边关也心甘情愿
所以后来大哥出事,阿翎让爹假死。
爹才会偷偷来了林北。
他若是不来林北,他还会一直活着
但若不来林北,他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父亲最后同赵伦持一处,日日挑灯夜战给赵伦持授课,父亲是高兴的;战场上,有赵伦持同他一道并肩作战,哪怕两刻,赵伦持就会拽着他跑,他也是高兴的;即便是最后,遇上阿里木,父亲同赵伦持一道与阿里木厮杀,最后保全了赵伦持,父亲还是高兴的
吾辈当自强,无畏生死,保家卫国。
他做到了。
亦无愧于心。
“爹,父皇说祖父是英雄,是吗”阿念眨了眨眼看他。
沈辞温和笃定,“是,他是。从小,他就是我心中的英雄,从来都没变过。”
阿念看着他,认真道,“爹,父皇说你也是英雄。”
沈辞笑,“你父皇说什么都对”
阿念亲他,“爹爹,在阿念心里,爹爹也是大英雄”
在阜阳郡的时候,他吓得嚎啕大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睁眼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是爹爹抱着他,让他闭眼,让他数数。
他一直都记得,也永远都记得
“爹爹和祖父都是大英雄。”阿念笑盈盈道,“念念日后也要做大英雄。”
沈辞伸手抚了抚他的头,温和道,“你做什么都好,爹爹会一直在你和娘亲身后。”
阿念连忙伸手,认真道,“嘘,爹爹,不能说娘亲马车外有人,娘亲说了有人在的时候不能说娘亲”
沈辞笑,“马车外是小五,小五不算外人。”
小五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什么都带上我。
但转眼,小五又抿唇笑了笑,是啊,他哪里是外人,他才不是外人。
小五打马,“驾”
四月的林北,罕见的阴云蒙蒙。
下了马车,沈辞牵着阿念去到瘦狗岭的平峰,爹葬在那里。
战争中世事无常,爹生前便交待过,战死在哪里,便葬在哪里。他昏迷的那段时日,是赵伦持将爹安葬在平峰上,可以眺望平城和安城方向。
沈辞也是第一次来。
小五和紫衣卫远远跟着,见沈辞和太子停下,就驻守在原处也未上前。
“祖父祖父,念念来看你了”阿念跪在沈辞一侧,同沈辞一道磕头。
而后是花和酒。
四月的林北,已经花开,这束花是阿念在路上采的。
阿念上前,将花放在墓碑前,沈辞将酒塞取开,蹲下与阿念齐高,缓缓将酒壶放在墓碑前,“爹,儿子带阿念来看你了,你不是想阿念吗阿念来了,让阿念同你好好说说话,儿子陪你喝酒。”
沈辞说完,也将自己手中酒壶的酒塞拔开,放在墓碑另一侧。
“爹爹,这是谁”阿念好奇。
沈辞看向他,温声道,“是爹爹的兄长,你的大伯。”
“大伯是山海哥哥的爹爹吗”阿念忽然好奇问道。
也知是阿念真的长大了,已经能口齿伶俐得发出大伯的音;还是因为对方不是陈修远,他就不唤大卜了。
总归,在见到沈辞点头的时候,阿念也一并朝着另一处磕头,“大伯,念念来看你了。念念替山海哥哥给你磕头,山海哥哥真的好想你,他不在,念念替他给你说,你听到了吗”
沈辞微怔。
他知道阿念从小被陈翎教导得很懂事,但从未有一刻像眼下这样印象深刻。
阿念很懂事,也在一天天长大。
早前很多不明白的事,也在一天天明白,以他自己的理解,用他自己的方式,像极了阿翎小时候。
看着阿念,他仿佛在看小时候的陈翎
“大伯,我晚些再同你说,我要先和祖父说话,你等我一下,阿念很快的。”阿念虔诚说完,沈辞看着他,唇边淡淡笑了笑。
“祖父祖父,念念刚刚给你磕头了,你看到了吗这束花是念念在路上摘的,娘亲说,念念要是能亲手给祖父摘花,放在祖父这里,祖父就能看见了。祖父,念念很想你,念念没有挑食了,还有好好练小木剑,念念也对付了坏人,祖父你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祖父祖父,念念还想听你讲故事,你讲的故事好有趣,比老师说的故事有趣多了,老师说的,念念好多都听不懂。念念悄悄告诉你,念念更喜欢听祖父讲的故事”
“祖父祖父,念念还偷偷同你说,爹爹他好想你。有好几次,念念都听到他睡觉的时候唤爹爹,念念问娘亲,娘亲说,爹爹的爹爹就是祖父啊。祖父,爹爹是梦到你了吧,念念也想梦到你”
沈辞一直听着,也看着他,眼眶慢慢红了。
四月清明,林北边关的草原上已经翻出一轮嫩芽新绿,微风拂过,一轮接一轮的草浪清浅,似伴着长歌远行。
英雄无碑。
脚下山河,便是墓志铭
沈辞端起酒壶,一饮而尽。
“祖父祖父,爹爹说要走了,那念念下次再来看你。”阿念说完,又向着墓碑磕了磕头。
沈辞牵起他,温和道,“走吧。”
阿念握着沈辞的手,因为路滑,脚下还是有些打滑。
沈辞看他,“阿念,爹背你吧。”
“好啊”阿念欢喜。
沈辞蹲下,阿念熟练爬到他背上。
烟雨天,草浪声下,父子二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平峰山头。
“爹,你背过娘亲吗”阿念忽然问。
“背过啊,你娘亲小时候总是总不走不动路,要我背。”
“那念念走不动,爹爹会背吗”
沈辞笑,“会啊,但你是男子汉,等你长大,你有自己要背的人。”
“那我背娘亲。”
“”
沈辞纠正,“不可以,你娘亲有你爹背了。”
阿念愣住,“那念念背谁啊”
沈辞想了想,“你会有自己想背的人的”
念念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沈辞“”
他实在想不到他知道什么,但阿念欢喜道,“念念背妹妹。”
沈辞一懵,原本就路滑,父子两人一道摔了出去,滚了好远
小五和紫衣卫也看懵。
等到马车上,沈辞替他吹吹额头,阿念摸了摸额前,“爹爹,真的摔青了吗”
沈辞头疼,“是。”
阿念道,“不疼的。”
沈辞叹道,“回去你娘亲该说我们了。”
阿念笑道,“不怕,我就告诉娘亲,事我和爹爹在想背妹妹的事,爹爹才没留神”
沈辞头都大了几分,“阿念,你什么都不说会比较好。”
阿念又忽然问,“爹爹,那战争结束了,你会和念念,娘亲一道回京中吗”
沈辞看了看他,认真应道,“爹会回来看你和娘亲,但不会一直在京中。战事虽然结束,但想要边关安稳,还需要人戍守这里。爹爹在这里,替你和娘亲守边关,爹爹也会回京述职时看你,你也能来看爹爹。”
阿念也认真问道,“那念念会很想爹爹的。”
沈辞温声道,“你想爹爹的时候,爹爹也在想你和娘亲,你和娘亲在京中,爹爹也有了期盼,会盼着回京同你们团聚,也盼着见你们的日子。这对爹爹来说,也同样弥足珍贵。”
阿念抱他,“爹爹,念念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沈辞伸手绾过他耳发,“那听娘亲的话,好好学写字,给爹写信,爹看到你的信就同见到你一样。”
“嗯。”阿念点头,“念念会好好写字的。”
沈辞莞尔。
平峰上,草浪又抚过一轮。
马车在下山的路上飞驰着,在平峰上,都可以尽收眼底。
披着斗篷的人一直看了稍许,直至那辆马车再看不见,才又转身。
又是一轮烟雨,斗篷下的人慢慢摘了斗篷,伸手将手中花束平稳放在墓前时,手臂布满抓痕。
“爹,我来看你了。”
七月盛夏一过,很快就至八月。
八月中秋有中秋宫宴。这次中秋宫宴比往年都更隆重,因为林北一战,燕韩大胜巴尔,天子还亲至林北边境同巴尔,苍月两国在林北缔结盟约,此后的至少二三十余年都会没有战争。
林北从早前战乱不断的情形,朝着安定慢慢好转,朝中上下皆是喜色,国中也普天同庆,中秋就是好日子。
七月初,范玉就开始紧张。
说不紧张是假的。
曲老将军要京赴中秋宴,还有边盈的九个哥哥
范玉唏嘘声中,日子就这么一晃到了八月中秋节前,曲边盈提前同他说了通关秘宝典,譬如
“别怕,我爷爷就是喜欢喝酒,你只要同他喝酒就行了,他就高兴了,喝高兴了,就什么都同意了。”
“别看他是老将军,但不在战场的时候,爷爷人很温和,不会为难你的,我喜欢的人,他才不会为难呢”
“还有我那几个哥哥,你也别怕,平日里他们就是狐假虎威,有爷爷在的时候,他们就跟兔子似的。”
“放心吧,还有我呢”
但实际是。
曲老将军是喜欢喝酒,从晌午喝到晚上,从晚上到了半夜,酒喝了不少,范玉去吐了好几轮,回来后又继续喝,喝到最后也没见曲老将军尽兴,别说同意,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
范玉只能硬着头皮顶着。
至于说曲老将军温和
呃,范玉擦汗,这一整日了,倒是到现在也没看出温和来,他无论笑脸相迎,温和有礼,恭敬有加,对面的曲老将军都是全程耷拉着脸,像在参加受降仪式。范玉最后温和是没看出来,却倒猜出打仗的时候,对方面对的应该是个铁面无私,凶神恶煞的战神。
范玉头疼。
还有边盈的几个哥哥,哪里像兔子,简直有狮子豹子,有龙有蛇,还有鸡鸭鹅鱼,牛狗什么都有。十八般武艺各个俱全,还会打配合。他一个面对他们九个,还有一个全程黑着脸的曲老将军,能活着已是不易。
至于让他宽心,她一直在
事实是,当天晨间,天子就召了她入宫。他一直一个人应对曲老爷子,直到第二日黄昏醒来也没见到曲边盈。
范玉扶额,曲家这一关怕是不好过。
驿馆中,曲老将军连同着曲边盈的九个哥哥都在屋中,都围了一圈乖乖坐好,六哥道,“边盈,我昨晚喝多了,能不能不这么正式啊”
“就是就是”一圈人跟着起哄。
曲边盈恼道,“都安静些,没让你们说话呢”
每个哥哥都环臂,然后不怎么说话,表情各异,但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曲边盈看向曲老将军,“从爷爷开始说,是不是昨日欺负范玉了”
“欺负他,没有没有,不信你问他们”曲老将军指向一侧的一二三四五六七。
“没有没有”各个都拥护爷爷。
曲边盈又转向一二三四五六七,“爷爷没有,是不是你们欺负了”
二哥“没有没有这绝对没有”
七哥“曲大小姐啊,呸呸,曲统领吩咐了,我们哪儿敢啊,是不是”
遂即全都是迎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