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头儿回来了
许久过后, 沈辞都没动弹。
还是夜深时,何伯担心来看他,见他还坐在暖亭中出神。
“二爷,怎么还没睡”何伯上前。
沈辞才从先前的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来, 先前脑海中的思绪险些将他吞没在无尽的黑暗里, 先是父亲的死, 而后是大哥。两者交至在一处, 他根本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何伯”沈辞出声。
何伯上前,“二爷不歇着”
“睡不着。”沈辞愁眉紧锁着, 看向何伯时,眸间挤不出笑意来。
家中的事何伯大抵都清楚,但大哥的事,未必会告诉何伯。
若是大哥若是与谭进和哈尔米亚中的任何一个有牵涉, 都是谋逆或通敌,大哥连山海都过继到他名下了,也诸事都未告诉过大嫂,应当是想将沈家,爹和他都摘出去,这种事情, 何伯未必知晓, 也不应当知晓。
何伯温和道, “老奴知道, 老爷过世,二爷心中难过。但逝者已矣, 若是老爷看着二爷如此, 心中定然也会难过。老爷在的时候, 最希望大爷和二爷诸事顺遂, 二爷应当明白老爷的苦心。至少,老爷在天之灵,是惦记着二爷的,也不想看到二爷眼下如此”
何伯一直在爹身边照顾,也是陪着爹最久的人。
看着何伯,沈辞会想起爹在的时候。
沈辞一声轻叹,“何伯,我爹走得安详吗”
何伯愣住。
沈辞沉声道,“他一身旧疾”
沈辞没有再说下去,咬唇仰首望着夜空,“大哥不在,我若是早些回来多好”
至少爹还在的时候,还有人陪着他
他很难想象爹那时候的惶恐和无助,大哥也好,他也好,甚至山海都不在家中,只有嫂子一人,爹心中恐怕都是遗憾。
沈辞低头,指尖插进鬓角发间,一声叹息似有千斤沉重。
何伯看了看他,轻声道,“陛下路过安城时,听说老爷病重,带太子来看过,当时嘱托了不要声张。”
沈辞抬眸,“何伯你说阿,你说天子带太子来过见过我爹”
何伯点头,“是,天子带太子来过府中,天子同太子都与老爷说过话,太子还同老爷投缘,在一处很久。”
沈辞目光凝住,心中百感交集,也复杂几许。
何伯继续道,“天子下诏追封老爷,也让公子在太子身边做伴读,眼下圣旨应当还未到,此事也没声张。二爷,您不知道,老爷见太子的时候,很高兴”
沈辞眼眶再度红了。
“老爷久病多时,那日同殿下在一处说了许多话,屋中都是笑声。二爷问起老爷走的时候,老爷是夜里或晨间走得,走得很安详,脸上还带着温和。”何伯应声。
沈辞眼眶再度红润。
阿翎知晓爹病重弥留
是特意让爹见阿念的。
沈辞阖眸,想起她会千里迢迢到立城,就为了同他成亲,然后三天便折回也未说旁的,就因为他的一句话。再是出哈尔米亚事情的时候,她说他没做错,但同苍月斡旋后,她没有再见他就离开了立城,是置气,但不想同他戳破
他也记得盛文羽质问他,至天子威严于何处
他是臣子,但因为她是阿翎
“二爷,老奴也有话同二爷说。”何伯拱手,沈辞从思绪中回神,“怎么了何伯”
何伯叹道,“二爷,老奴前日也同大夫人提起过了,大夫人也允了。老奴一辈子都在跟着老爷,习惯了同老爷一处,但如今老爷不在了,大爷和二爷,还有小公子都不在府中,府中便冷清了。老爷早前前有旧疾在,许多一直想去的地方总同老奴念叨着,没机会,也一直没去过,老奴是想眼下老爷不在了,老奴想带着老爷念想一道,老爷想去的地方,老奴替老爷去了。”
“何伯”沈辞心底的复杂情绪一时难以形容。
自他懂事起,何伯就在家中。
如今爹不在了,大哥何伯再一走,幼时家中仿佛没剩下谁了,祖父还在时,兴盛一时的沈家渐渐没了往昔痕迹,如今,连何伯也要走了。
沈辞喉间哽咽。
何伯躬身,“二爷,日后老奴不在,还望二爷自己多保重。等老奴回燕韩京中时,再来见二爷。”
沈辞含泪,“何伯,你什么时候走”
何伯应道,“等二爷离家后,老奴,想多在家中陪二爷些时候。”
沈辞颔首,“好。”
何伯又摸了摸眼角,“二爷,此行路远,日后未必有时日再见,二爷要多保重。”
沈辞点头,“我知道了,何伯,无论日后在何处,若是要我帮忙的,你随时让人寻我。”
何伯再度躬身拱手。
燕珩四年六月,太子年满四岁。
天子下诏,从世家适龄子弟中挑选八人为太子伴读,与八月中秋前陆续入京,因太子年幼,与太子一道居宫中。又命方四平、范玉二人为太子太傅,教授太子及伴读功课。
早朝之上,宣读诏书,下朝后,朝中皆在议论此事。
方四平原本就是东宫伴读,天子从来信赖方四平。
虽然方四平不如早前的沈辞,也不如建平侯在天子心中的分量重,但天子自东宫登基以来,东宫伴读皆有重用,沈辞和盛文羽是武将,文臣里,方四平则是头等头出挑的一个。连这次恩科主事之位,宁相都让给了方四平,足见天子和宁相对方四平的看重。
眼下方四平任吏部侍郎,兼任翰林院编纂一职。
翰林院编纂主事朝中机要文书,位同副相。
不出意外,方四平日后是会顶替宁相的位置,成朝中宰辅的。所以方四平任太子太傅是朝中都能想到的事,朝中并不意外。
但范玉这处
范玉同天子也算有些渊源,可范玉下放结城时日太久,若非怀城之乱,范玉怕是不能翻身的,但因为怀城之乱,范玉平步青云,忽然成了天子跟前的红人,再并着出身寒门的身份,天子是有意了将范玉往上抬,不少朝中世家出身的官员对范玉免不了诟病。
再加上天子几乎等于掀了户部,户部尚书空缺,有天子撑腰的范玉成了户部主事。户部是要职中的要职,掌管得是天下粮仓及国库开支,盘根错节,天子让范玉主事户部就是看中范玉身家清白,同哪个世家都没有利益往来,这样的人掌管户部,天子心头才踏实。
但如今,天子竟让范玉做了太子太傅,这风向就又变了。
掌钱的人是要一丝不苟。
但太子太傅是太子恩施,在朝中,就是日后太子的辅臣,朝中肱股,这样的角色,要能拿捏得住百官,那是相才了。
方四平与范玉是全然不同的两类人。
一个圆滑世故,温和内敛;一个刚正不阿,犀利沉稳。
性子如何,为官也如此。
那是两种风格。
如今天子让这两人都做太子太傅,那就有意思了
早朝下来,朝中的议论便未停过。
丽和殿内,启善入内,“陛下,景阳侯世子求见。”
赵伦持
许骄意外,上次她见赵伦持还是沈辞刚回京中任禁军统领的时候,沈辞修理了赵伦持,赵伦持来她跟前告御状,都是去年的事了。
大年初一,百官入宫拜谒,也听说他去惹是生非了,连宫都没有入。
京中的纨绔子弟里,赵伦持若要排第二,就没人排第一;充其量,就一个陆鸣简,但陆鸣简又不同。
赵伦持在京中这些年,也就沈辞收拾过他,旁人不会招惹他。
但沈辞那次是将他收拾怕了,后来很少在京中生事。
听闻她不在京中这几个月,他也没惹过事,倒似是换了性子一般。
眼下赵伦持要见她,陈翎猜不到他心思。
“宣吧。”陈翎低头看着折子。
“末将赵伦持见过陛下。”京中禁军皆单膝下跪,禁军可佩刀入宫,赵伦持是禁军中的挂职将领,便一手拄地,一手按在佩刀上。禁军皆如此,是让天子看清没有动作的意思。
“嗯,有事”陈翎没抬头,目光从折子上掠过,淡淡问了声。
赵伦持没有抬头窥探天颜,低着头,沉声道,“陛下,末将请调。”
请调
陈翎先前还只是猜不到赵伦持又要惹什么幺蛾子的事出来,忽然听到请调两个字委实出乎陈翎意料。
但陈翎是天子,惊讶也不形于色,陈翎看了他一眼,“是禁军中待得不舒服”
“不是。”赵伦持低声。
“沈辞不是不在吗”陈翎继续。
赵伦持轻声,“末将对沈将军并无意见。”
陈翎平静,“哦,请调做什么”
赵伦持深吸一口气,压低了身段,沉声道,“陛下,末将已与曲边盈解除婚约。”
陈翎目光微顿,这才认真看他。
赵伦持没有抬头,继续道,“曲边盈是紫衣卫统领,在阜阳便护驾有功,后又去丁州筹粮,截断叛军粮马道,是天子近臣,在御前行走。我虽是景阳侯世子,却在京中混日子久了,也没出息了。我同曲边盈到不了一处,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两人之事,早就当作罢了。”
陈翎看他,没有吱声。
她问过曲边盈,也清楚曲老将军的意思,只是景阳侯府满意这桩婚事,曲老将军也不好反悔,就有意拖着。景阳侯府都心知肚明,只是装不看见。
如今赵伦持主动提起,这门婚事也就算作罢了。
但她是天子,臣子间的事偏颇谁都不好,陈翎心中有数。赵伦持求见是请调之事,解除婚约只是前序,说完解除婚约才会提请调之事,陈翎缄声。
果真,赵伦持继续开口,“陛下,末将想请调去北边驻军,不想在京中禁军混日子。”
陈翎是没想到,却问,“你爹知道”
赵伦持应道,“和我爹无关。”
陈翎再次看他。
“陛下,自我出生起,没有一件事不是我爹做主,我想做赵伦持,不想做景阳侯世子,不想做京中的纨绔,我想当当正正,做一个担当的儿郎”赵伦持忽然抬头看她。
陈翎才见他眼眶微红。
陈翎淡声,“嗯,那你应当找你爹谈,不应当找朕,这是你们的家事。”
眼见天子低头,赵伦持忽然道,“身在世家,有几人不是身不由己,我是景阳侯府放在京中的质子,陛下若不允,我哪里都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