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春风
沈辞以为听错,楞在原处,有些不敢相信。
陈翎从来不会这么训
但他确实从陈翎眼中看到了恼意。
他是真惹恼了陈翎
沈辞眸色微微沉下,又忽得想起也不是从来,在玉山猎场的时候,她也说过让他滚的话
他那时浑浑噩噩根本来不及反应,脑海中还是早前的春风一度,看向陈翎时,眸间仍有没有回过神来的余温。却见陈翎黑着脸,一侧,还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随驾妃嫔,衣衫和鬓间都凌乱着
他整个人都僵住,电光火石间,他从早前的昏昏沉沉,到瞬间反应过来营帐里发生过什么。
他如晴天霹雳。
也很快想到误饮的那杯酒是那杯酒
那杯酒是给陈翎的
地上跪着的妃嫔他根本不认识,但用来构陷东宫却够了,有人是想用这种恶毒的方式拖陈翎下水。
他不由看向陈翎,也陈翎的眼眶是红的,应当是强压着心中的情绪,脸颊也是红的。
方才,应当见到不堪入目的凌乱场景。
他宁肯死,也不愿意陈翎看到先前这一幕
他张口,声音中还带着方才过后的嘶哑,“有人要害你。”
他能说出来的只有这一句,旁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翎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孤念你们沈家一门忠烈,此事至此不会再节外生枝,但从今日起,你给孤滚出东宫去“
他能想到陈翎见他时的失望,即便是构陷,即便是旁的,陈翎日后见到他,都会想起今日
他也没办法面对这一晚过后,心底生出的心思。
不能见光的心思
沈将军,殿下有句话让带给沈将军,此去立城路远,日后,沈将军无事,就不必回京了。
这是陈翎让方嬷嬷送行的话
立城的四年,他知晓陈翎许是永远都不会再见他。
但他在她身边,是她的盾;他在立城,就是她的刀。是刀便要归鞘,归鞘是为了不伤她。
玉山猎场她让他滚,他一句话没说。
但眼下,不一样
沈辞仍是单膝跪下,没有抬头看她,却继续道,“陛下,阿念像末将,陛下不能再留在身边。谭王之乱未过,时局不稳,朝中多少双眼睛都看着陛下这处”
“沈自安”陈翎恼火。
沈辞再次低头,沉声道,“望陛下恩准末将愿带阿念回立城,此生再不回京,末将愿为陛下守立城边关,黄沙葬身,死而后已求陛下恩准。”
“给朕滚”陈翎拂袖起身,头也未回。
沈辞怔住。
看着陈翎远去背影,沈辞整个人如同坠入深渊冰窖中。
寝卧里,陈翎实在被沈辞气得头疼。
他不是木头,他是脑门被夹了。
黄沙葬身,死而后已她带了一大帮紫衣卫日夜兼程往回赶,就为了让他黄沙葬身,死而后已
陈翎原本就是月事第二日,最疼最难受的时候,眼下不止是腹间,连带着头,肝,脾,胃,肾,哪儿都疼
陈翎窝在被子里,尽量不去想沈辞,但方才的场景却熟悉,像极了在玉山猎场的时候,她让沈辞滚出东宫去,但那时他一个字都没说。
她那时羽翼不满,朝中局势瞬息万变,玉山猎场里若是有人真的寻到蛛丝马迹,她保不住沈辞。
旁人搬不倒她,只能动沈辞。
动沈辞就等于动她的左膀右臂,也不算空手而归。
与其如此,不如让沈辞离京。
沈辞离开玉山猎场后,她的时间也不多,她要善后。
她其实害怕骑马,但最后从马背上安稳翻了下来,太医吓懵,很快,玉山猎场就传出有人在东宫的马上动了手脚,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而后父皇大怒,此事秘而不发。
也因为有父皇要彻查此事,旁人心虚,都不敢在同时提旁的事情,此时谁开口,谁便是用心恶毒,都怕引火烧身,最后没人再敢开口。
她自编自导了一场落马的戏,然后受惊回了东宫。
父皇对此深信不疑。
整个玉山猎场都在查她坠马之事,旁的事都避之不及,很快不了了之。
她当时的每一步都在争分夺秒,走错一步,都万劫不复。
但她做到了。
她让沈辞去了立城,因为刘贺叔叔在立城。
刘叔,见字如人,自安于我有救命之恩,望刘叔庇护,勿告知自安。
她去了书信给立城边关,刘贺叔叔亦回信。
她是没有在立城放过耳目,因为她会给刘贺叔叔书信,问起边关之事,也会问起自安安好。
刘贺叔叔亦会告诉他,何时受了伤,初到军中与周遭不合,后来是收复了几人。
再后来,她收到刘贺叔叔书信。
自安勤奋,殿下欲让之驰骋,或与之枷锁。
她回,前者。
父亲将以毕生所学授予自安。
刘贺叔叔的父亲,是刘坚刘老将军
后来的沈辞便一直跟着刘坚刘老将军。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但眼下,都一一浮现在脑海里。
陈翎也更早之前,朝中百官去麓山祭天,沈辞作为东宫伴读陪同她一道去。
麓山离京有月余路程,途中,她骑着她的马,沈辞在前方牵马,正好周遭是二哥和三哥的人,在说起幼时想的日后之事。
她也正好无聊,遂问起沈辞,“自安哥哥,你小时候想做什么”
沈辞回眸看她,“大将军啊塞外边城,保家卫国。”
她叹道,“那你在这里”
他又回头看她,温声道,“这里也好啊,守着殿下,殿下就是江山家国。”
她看他的背影,听他温声道,“我会永远守着殿下,守着燕韩的大好河山。”
她看着他背影莞尔。
沈辞就应当策马扬鞭,在边关驰骋
床榻上,陈翎眼眶微微湿润。
思绪再度回到玉山猎场时,沈辞疲惫睡着,她浑身似散架般的疼痛,撑手起身都似要零碎一般,但又清楚知晓,眼下,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伸手抚上他脸颊,轻声道,“去立城,等我羽翼丰满,不做雏鸟了,就不会再让旁人拔掉我的羽翼”
忘陛下恩准末将愿带阿念回立城,此生再不回京,为陛下守立城边关,黄沙葬身,死而后已求陛下恩准。
陈翎收回思绪。
沈自安你傻不傻沈自
你就一分都没想过,你走之后,一直是阿念陪着我。
他是小沈辞,也是小陈翎
苑中,刘子君快步入了外阁间,在内屋帘栊外拱手,“主家。”
陈修远的声音响起,“进来,悄声些。”
刘子君照做,结果一进进屋,整个愣住,只见王爷抱着小太子,小太子靠在王爷肩膀上睡着,王爷一直抱着来回踱步,没有停下。
他入内,王爷也没停下。
陈修远看他,“好容易才哄睡,一停下来,或是一放床榻就醒。”
刘子君忽然意识到,王爷竟然在哄太子睡觉
陈修远不满,“也不知道这几日沈辞做了什么会不会带孩子怎么带的这么娇气,不抱着不睡的”
刘子君满头黑线。
眼前的主家,实在同平日里的主家比,有些说不出的违和
“什么事”陈修远问。
刘子君方才回神,拱手道,“主家,方才沈辞被天子赶出来了”
陈修远“稀奇。”
刘子君继续道,“听说是沈将军夜里去见天子,隐约是起了争执,还得了天子训斥,被天子呵斥了两声滚出去,真是连滚这样的字眼都用上了。”
刘子君是隐隐觉得何处蹊跷,前日天子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同谭光思道,谁敢动他的人,但就这眨眼功夫
刘子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谨慎起见,这些事情连忙来找主家。
刘子君是觉不同寻常,陈修远不以为然,“哟,挺好啊,多骂的好。”
刘子君无语。
陈修远好奇,“真的是滚出去的吗”
刘子君“”
陈修远轻叹,“可惜了,我还真想看看他滚的样子呢”
翌日,胡大夫照例来给沈辞换药。
沈辞清醒,换药的时间便不长。
胡大夫前日里是吓坏了,虽然一直在逃窜,但没有见过那么大阵仗,眼下,胡大夫还心有余悸,一面给他换药,一面感叹。
沈辞温声,“胡大夫,让你同我们冒险了。”
胡大夫也正好包扎完,让他活动活动的时候,胡大夫想了又想,才道,“将军,老朽有个不情之请。”
胡大夫人很好,很少提旁的要求,沈辞看他,“胡大夫,您说。”
胡大夫叹道,“将军,我想去军中做军医,但他们不收,说我年事高了,经不住折腾,但我想去,所以,想请将军帮忙,看看能否通融”
沈辞好奇,“胡大夫,好端端的,你怎么想做军医”
胡大夫深吸一口气,“不瞒将军,犬子早前死在立城边关,如今家中了无牵挂,我想去关边,多救治些驻军伤患。”
沈辞算明白了来意,沈辞并未直接答应,而是晓之以理,“胡大夫,这很难。他们不让你去,确实有不让你去的原因。那边环境恶劣,怕你不适应,而且军医辛苦,一旦开战,是要随军的,随军便要急行军,昼夜兼程都在跑。胡大夫,此事并非容易,旁人没做错。”
这些话若是换作早前兵部和驻军的人说,胡大夫许是不信。
但沈辞是将军,沈辞同他这么说,胡大夫眼中骤然失望了几许,沈将军如此说,那便是真的。
胡大夫叹道,“是我想得容易了。”
沈辞轻声,“救死扶伤,哪里都可以,未必要在军中。”
胡大夫连连点头,“也是,我只是很想去犬子呆过的地方看看。”
胡大夫说完,老泪纵横。
一面伸手摸眼泪,一面叹道,“让将军见笑了。”
沈辞忽然意识到,其实胡大夫想的是去关边,而想要去边关,他能想到的就是军医。
沈辞有解,“胡大夫,你若愿意去军中看看,等叛乱平息,我让小五送你去一趟立城驻军,多带些时日,帮忙军医打点些琐事,等过几月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