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孟从画舫出来,虽然周围尽是不友善的目光,但是也没人对他怎么样,最多只是嘲笑罢了。
好在张希孟心理素质够,他下了画舫,走出来一段,这才瞧见了装成车夫的康茂才,他赶着马车过来,让张希孟上去,护送张希孟,迅速离开。
“我说张经历,你可真是大胆连虎穴龙潭也敢闯还真就让你顺利出来了,我可真是五体投地了。”
张希孟轻笑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康茂才一惊,忍不住道“那江湖是什么”
画舫之中,朱一斗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喝着一碗汤,这碗汤也不算什么,只是用了一百条山雀的舌头,一百根鲤鱼的须,花了三个时辰,精心熬制出来的。
这种菜肴在朱一斗的生活里,只能算是不值一提的小菜了。
“父亲,那个小子那么猖狂,你怎么就让他走了”
朱一斗停顿了少许,眼神略微凝滞,最后才轻叹道“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是觥筹交错,吃吃喝喝”
他抬起头,看着两个儿子,低声道“刚刚那个年轻人学得淮西口音很像,但是我还是听得出来,他是故意装得。”
“装得那,那他是什么目的”
朱一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眼下朱元璋占领了金陵,这座城池换了主人,你们还记得我教你们的东西吗”
大儿子立刻道“记得父亲说了,不管是谁当了金陵的主人,咱们永远把持着金陵城”
朱一斗的老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点道理,可是他几十年混迹江湖得到的心得。
元朝是个不那么敬重文人的朝代,但是在大元朝,依旧有世家大族的生存空间,甚至比起前朝,权力或许还更大,都能光明正大征税了
权力这个东西,永远不是纸面上规定的那些。
皇帝需要靠大臣,大臣需要下面的小官小吏,小官小吏,也需要有人去执行。
而且官员如走马灯,地头蛇却是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渐渐的世家越来越稳固,织出来的网越结识,留给官员的空间就越小,大约就是七三分成,还要跪着要饭的。
如果你想站起来把钱挣了,人家就想办法告你的黑状,把你调走。或者趁着你坐敞篷马车的时候,直接宰了你,然后随便找个替罪羊,就把事了了。
这种事情在大元朝,也不是很少见。
大多数的地方,都是如此,缙绅大族占据了绝对优势。
其实像朱一斗这种人物,是没资格登堂入室的,说到底,他就是个混混头子罢了。但是他偏偏遇上了王朝末世。
早在红巾军起义之前,元廷就天灾人祸,国库空虚,为了搜刮百姓,无所不用其极。
这时候想从民间征税,传统的士绅商贾就不行了,就需要朱一斗这种狠人。
如果说元朝的腐败给了朱一斗第一斗金,那么红巾军起义,则是让他直接准备敲钟上市了。
几十年下来,他积累了丰厚的人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受了朱一斗的恩惠。
说句不客气的,门口卖猪肉的都是靠着朱一斗的庇护,才能顺利把钱挣走。
人家朱爷也不要别的,只是到了年节,送来一半猪肉就行,甚至朱一斗还会回礼,比猪肉更贵重的回礼。
没别的,朱爷要的就是这个面子
那有了面子,能干什么呢
能干的事情可太多了,别人插手不了的生意,他能插手。
秦淮河的画舫,扬州那边的私盐,还有赌坊,钱庄,当铺自从红巾军崛起,元廷秩序崩塌,朱一斗的产业足足翻了十倍
如今朱元璋进了金陵,作为一个外来户,又是淮西老乡,朱一斗觉得机会来了,只要能让朱元璋承认自己,那就真的登堂入室,一飞冲天了。
“你们听着,这些日子,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尽量忍耐,不要杀人,不要闹事即便有非杀不可的,也要把活儿做得漂亮。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为父跟朱元璋攀上关系,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两个儿子眨了眨眼睛,一头,“父亲教诲,我们都知道了。只是不知道父亲要怎么跟朱元璋攀上关系”
朱一斗笑了,“我已经打听过了,在朱元璋手下,其实最有权柄的人叫张希孟。”
“张希孟”
“对他跟着朱元璋最早,也是心腹中的心腹,此人还没有过来我琢磨着他年纪不大,又是个文官,咱们给他准备一处宅子,再给他挑几个好姑娘。要那些干干净净的,知书懂礼,尤其是完璧之身,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朱一斗仔细盘算着,衣食住行,什么都要有。
“既然是文人,肯定喜欢书籍啊,文玩啊,珍宝什么的我那里还有李后主的澄心堂,还有人家送我的东坡笔洗,清明上河图,都给张先生送过去。”
二儿子一听就急了,“爹,这可是咱们家攒了几十年的宝贝,说好了要给你孙子的。”
“放屁”朱一斗冷哼道“就那几个蠢材,他们配这些东西吗平白糟蹋了给张先生送去,换咱们家一个锦绣前程。现在改朝换代了,朱元璋缺少官吏,什么人都有机会,咱们也谋一个出身,从此之后,咱们就不是江湖人了,是官员,高居庙堂,成了真正的上等人”
“哈哈哈你们两个,快把那些礼物装个箱子,准备妥当。”朱一斗盘算着收买张希孟,实现阶级跃升,笑得抬头纹都开了。
“康将军,你说这个朱一斗乐善好施,帮着那么多人排忧解难,他到底哪来的底气,又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康茂才苦笑道“这我就不懂了。”
张希孟一笑道“你不是不懂,是怕说错了,其实我很儒雅随和的,用不着小心翼翼。要我说,朱一斗必定有庞大的生意,有巨额的财富,是一条肥得流油的大鱼你说是也不是”
康茂才身躯一振,他低声道“张经历,朱一斗这几年,帮着元廷征税,可是收了不少钱。按理说杀了他也在情理之中,可除掉了此人,又有谁来替上位征税呢这金陵城这么打,还有谁能办这事”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他先用手指了指康茂才,随后又指了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