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以娆站在恶泉大牢的废墟之上,身后堆积着密密麻麻的邪崇尸体,它们的断肢犹在扭动,死而不僵,朝着这位神女爬去。
神女的裙袍如七月之莲,清白出尘,手中长剑却是被浓稠的污垢与血浆包裹,像一根丑陋的烧铁棍。
「你知道我要来」林守溪问。
「当然。」
时以娆说「道别之时,我们说过后会有期的,我等了一百年,还以为等不到了。」
她语气虚弱,像已精疲力尽,随时要死去。
时以娆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面颊上露出悲伤的笑,她说「陛下临走前要我司管好恶泉大牢,如今大牢已破,我穷尽力量也只留下了这几具无足轻重的尸体,我失职了。」
「时姑娘辛苦了。」林守溪看着遍地尸首,道「这里要塌了,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好。」
时以娆对他伸出了手。
手指即将接触时,林守溪的心中忽地生出了危险的预兆,他看着时以娆柔情似水的眼眸,感到了不对劲。
时以娆抓住了他的手。
下一刻,铁针穿骨般的剧痛竟直接击穿了不朽道果的防护,令他的手臂如爆竹般炸开
林守溪惨哼一声,手掌发劲,将这位莲袍神女瞬间推开。
时以娆封剑一挡,飘然后退,凝固在剑身上的污垢震碎脱落,露出了银亮的剑身。
「你到底是谁」
林守溪的白袖已被瞬间撕毁,他的右臂像是一根烧焦的木头,涌动着白烟。
「我是时以娆呀,林公子不是要带妾身离开么为何呆在那里不动呢,该不会是要言而无信吧」时以娆幽幽开口。
她说完不久,眉目中又闪过挣扎之色,下一刻,宛若妖魔的时以娆半跪在地,面颊潮红,神色迷离,她仰起头,紧咬的银牙咯咯作响,对着林守溪大喊道「快走魔将出世,非你所能抗衡」
清媚丽色才一浮现,又被转瞬击溃。
时以娆如遭雷殛,发出凄厉的惨叫,接着,她神情重归冰冷,轻描淡写地按着眉心,道「色孽之印都封不住你么看来得将印再加深一倍了呢。」
林守溪立刻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恶泉大牢发生动荡,时以娆前来斩魔,却被恶泉大牢之下的域外煞魔凯舰,试图将她夺舍。
此时此刻,时以娆的体内,魔念与她正天人交战
很显然,魔念暂时占据了上风,将时以娆的真识封在了罪戒之剑的'色孽'中。
「以一条手臂的代价挡下了我的一击,你的实力不错,在人这种孱弱生命中,应该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时以娆'上下打量他,评头论足道「你们人类虽然弱小,却也复杂,我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弄清楚了你们的美丑好恶以及文字,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男人,我会好好钻研你的。」
她虽只学习了半个时辰,但她的语言叙述很是流畅,没有半点违和感。
时以娆松开了眉心的色孽之印。
她身边的尸山动了起来。
原来,这些尸体只是诈死,如今,它们的首领露出了真面目,这些尸体也从死亡之中苏醒了过来,张开了遮天蔽日的爪牙。
黑暗中,湿腻的触手振的笔直,朝着林守溪刺去,瞬间将他缠绕起来,拉到了面前。
「真漂亮啊。」
时以娆发出赞叹,张开双手去触碰他的脸颊「真是与黄衣一样完美的生灵呢。」
刹那。
缠绕着的林守溪的触手断裂成了数万截肉块,林守溪的剑从中刺出,拿
剑的是右手。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被炸裂的右手竟已恢复如初时以娆也感到吃惊。
这等恐怖的自愈能力,哪怕与邪神相比,都不相上下了。
「真不简单呀,不愧是黄衣的故乡。」
时以娆咯咯地笑着,雪白莲袍灌风般高高鼓起,她的身后,忽然出现了许多条星光熠熠的彩带,它们向着时以娆的身躯汇聚,在她明澈仙瞳中染出纠缠的癫狂之色。
反正我还要一个时辰才能从地里面出来,先陪你玩玩好了。」她将纠缠的彩带握在指间,残忍而笑。
这是林守溪第一次与神明捉对厮杀。
他原本还投鼠忌器,生怕伤害到时以娆的身躯,但很快,他意识到,面对邪神,任何的收敛都是致命的。
他必须全力出手。
可是,邪神的诡谲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斩出了一剑后,他的手臂莫名其妙地被他的剑斩断,他轰出一拳后,自己的小腹莫名其妙的被他的拳头捣穿,他想要结镇杀魔物的诛邪纯阳火印,可手指却不听使唤地跳动,结出了将自身献祭给邪神的血肉菩萨印。
此印一经结出,他的身体在几息内就承受了一场千刀万剐,血肉被无形的空气刃切割,雪花般堆积在地,形销骨立,甚至可以看见胸腔里跳动的心脏碎块。
接受了献祭的时以娆舔了舔嘴唇,赞美道「好吃哦。」
林守溪想驱驰内鼎炼制仙药修复身躯,可是苍白鼎火之中,一颗颗跳出的,却是黑漆漆的毒铅丸,这使得他本就残破的身躯雪上加霜,剧痛将他的身体与魂魄一同撕裂,令他生不如死。
「还不明白吗这是背叛的力量。血肉之躯不过是神明借给人的躯壳罢了,我随时可以收回。」
时以娆双手负后,露出饶有兴致的微笑。
转眼间,林守溪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功法道术一同背叛了他,它们仿佛从来不属于它,只是寄生在他身上的怪物。他连控制眼球去注视时以娆都做不到。
作为身体核心的心脏也开始变得自私自利,它向内收缩,从血管中抽取着血液,不断膨胀,要将胸腔撑裂。
仅仅一个照面,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在煞魔力量的驱驰下已不成人形。
铺天盖地的邪神将他笼罩。
「让我看看你的心。」
时以娆如蜘蛛网中央的蜘蛛,抬指间直接劈开了林守溪的记忆,释放出的记忆在天空中弥漫,排列成了数不清的画面。
时以娆看了过去。
接着,她露出了震怒之色。
「什么黄衣真的死了怎么怎么可能她与我斗了百万年,怎么可能被你们这鼠类杀死」
她看着林守溪记忆里,黄衣君王身死道消的画面,不敢置信。
她飞快地翻动着林守溪的记忆,希望能看到转折点,但是没有。
当年,黄衣之王在星外将她击败,并将她的尸体带到了这里,封印在了地底,在地底大佬之中,它每日每夜都受着惨绝神寰的折磨,不仅如此,黄衣君王还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提取力量。
她无时无刻不想从封印中解脱,将这个生死之敌撕成碎片。
可黄衣君王却先一步被杀死了。
「你胆敢,你胆敢被其他人杀死」时以娆仙颜如冰,发出暴怒的嘶吼。
嘶吼之后,却是茫然。
「不对,暴怒、怨恨、欢愉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凡人才有的情绪,神明岂会被圈定在这种情绪里我在愤怒什么我在讥嘲什么我又在不甘什么」时以娆感到错愕,她意识到,她占据这副身躯之后,这副身躯原本的主人也在
影响着她。
错愕中的她又意识到,迷茫也是人类的无聊情绪。意识到这点后,她收敛了一切的神色。
这一刻,她像是变成一颗遥远的星,没有喜怒哀乐,璀璨夺目却又与世无关。
但这种情绪并没有能持续太久。
林守溪记忆的画面停了下来,拼凑成了一张嘲弄的笑脸。
「你在笑什么死到临头还这般欢欣雀跃吗」
时以娆瞬闪至他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脖颈,手指撕开血肉,牢牢掐住颈椎。
林守溪残破的脸上,笑容不减。
下一刻,他整个身躯炸开,将时以娆笼罩。
笼罩她的却不是骨头与血肉,而是风雷火水云光之类的东西。
与此同时。
白裳雪白的林守溪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说「既然你这么怀念皇帝,去陪她好了。」
这是更高阶的李代桃僵之术,云为骨,风为息,水为血,光为眸,雷为经脉,火为脾脏,他凭借着对剑经法则的掌控,瞬息捏了一个崭新的自己,将一切灾厄都转嫁到了他的身上。
法则是与神明齐平之物,具有迷惑性,哪怕是邪神,一时也被骗了过去。
时以娆从爆炸的光中跌出,她眉目中的冷漠之色潮水般褪去,神色迷离魅惑。
「奇y巧技罢了。」
邪神再度将时以娆的意识强压下去,她卷着破损的莲袍,睁开邪眼,死死地锁住眼前这个年轻人。
她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接着。
无穷无尽的火焰涌入了她的瞳孔,万针穿刺般的灼烧感几乎令她失声尖叫。
刚刚,她看到了一轮熊熊燃烧的火球,那火球尚在孕育,被一个薄薄的胚胎所包裹,胎动般收缩鼓胀着。太阳
邪神心底腾起寒气。
域外煞魔无数,但几乎没有任何一头煞魔胆敢生活在太阳那样终年燃烧的星上,她也畏惧着烈阳与光线,过去,住在旧星上时,她终年盘踞在湖底,几乎从不露面。
这个年轻人竟是太阳炼化的妖物吗
邪神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他铲除。
恶泉大牢的废墟上,轰轰烈烈的战斗再度野火般燃烧了起来。
地面下,无穷无尽的触手探出。
触手们纠缠成一个个手掌,莲花般纠缠,结成了无数柔妙的手印。
法印中,时以娆曼声念诵
「天圆地方,物有其形,人尊七窍,地尊,我封神君,敕令万物,凡物形体皆溃」
时以娆的身后,数不胜数的触须之上,裂开了一张又一张的人唇,唇口翕动,齐声念诵法咒,声音层层叠叠,雄浑如黄钟大吕,响彻天地。
法咒一经念出。
寄生在万物之上的线条瞬间溃散。
线条囚笼般框定出事物的形状,如今,这些囚笼被一语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