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师靖在此看到了那袭黑裙。
黑裙少女站在她的面前,留给她的依旧只是一个背影。
“喂,你怎么不在冰面上了呀,这是玩忽职守哦这里又是哪里啊,怎么感觉,嗯不太舒服。”慕师靖抿了抿唇。
“跟我来。”黑裙少女说。
慕师靖哦了一声,默默地跟了上去。
这一路上,慕师靖看到了腾满了黑烟的苍红天空,看到了沟壑纵横的大地,沟壑里汹涌着灭世的洪水,仔细一瞧,她发现那滔滔不绝的不是洪水,而是神浊。
她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磅礴的神浊之潮。
继续向前。
渐渐地,慕师靖望见了一座高山,一座几乎填满了整片视野的,不可思议的高山。
抬头望去。
高山之上,有一个完整张开的巨大树冠。
与其说那是树冠,不如说是一只趴在巨峰上的海葵。
海葵将身躯张到最大,对着天空发出射线,宛若口器的触角顶端,花籽般密密麻麻地纠缠着无数的叶片,慕师靖定睛一瞧,却是头皮发麻那哪里是叶片,那分明是无数形状不一、倒吊在树上的生灵无穷无尽的生灵
它的躯干上,挂满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种类的生灵
海葵般的本体是它的树冠,高耸苍穹的神峰是它的树干。
从远处遥望,它像是一颗顶天立地的世界之树,密密麻麻的触角探向天空,悬挂的生灵之尸迎风摇曳。
原来如此
从来没有什么世界树,它是降临的外神,降临在神峰之上的外神它的躯体与神峰恰好组成了树的形状。
“这就是原点。”
黑裙少女清冷开口“扶桑树抢夺了所有生灵的原点,祂将所有生灵的形态拟制在了它的触角上,任何一片触角被撕毁,触角上的种族也会跟着毁灭这是祂的屏障,祂凭此立于不败之境。”
“这是它统御世界的第一步,立于不败之地后,祂开始创造它的臣子。”
黑裙少女继续向前走去。
古老的迷雾被撕开,恢弘而残酷的历史显露出它原本的面貌。
慕师靖向四周望去。
周围一片漆黑。
她听到了哀嚎,听到了无数生灵的哀嚎,那些哀嚎太过惨烈,是从灵魂深入爆发出来的,惨到让所听者骨髓都感到疼痛。
黑暗渐渐清晰。
慕师靖看到了数不清异化的生物,它们浸泡在神浊里,原本美好的身体软化,变形,生长出无数的肉芽、疣突,开始腐烂发臭,黏腻的表皮也生出一条条黏腻的触手这些生灵在经历了残酷的异化后,通常无法活下来,这不是它们的浴火涅槃,只是变成骨灰与脓水前的酷刑。
原初的神浊汹涌地流过大地,江河、湖泊乃至海洋陆续被污染,恒河沙数般的生灵在神浊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惨叫声充斥整个天地,几乎令慕师靖发疯。
她更无法想象,这样的惨剧持续了整整数十万年
这数十万年里,只有极少数的生灵扛过了神浊的侵蚀,抵抗过侵蚀的它们会变成丑陋而强大的怪物,它们是这个世界里新的生命,也就是如今的邪灵。
“过去,生灵在世界中演化的途径多种多样”
黑裙少女隔着历史长河开口,冷漠的声音在铺天盖地的惨叫声里格外悦耳“生灵为了能在这个世界上占据一席之地,有的拼命进化自己的利爪与獠牙,有的给自己穿上了越来越厚重的铠甲,有的跳入大海,有的爬上陆地,有的生出毒素喝退敌人,有的舍去眼睛钻入地巢深处,不参与陆地上的纷争,当然,更多的则是被淘汰,化作地层中古老的尘埃与石头自冥古以来,万灵生长,各展绝学,但现在,这一切改变了。”
黑裙少女指着哀嚎的众生,说“在原点到来,神浊污染世界之后,演化走入了歧途谁能适应神浊,谁就能活下去,适应不了则死。”
世界之树扶桑趴在天地的最高点,触手连接着漆黑的星空,这数十万年里,它是新的主宰,谱写着崭新的秩序。
“原点没有骨头,同样,神浊也会溶解一切骨骸,所以,在这场崭新的演化进程里,原本在陆地与海洋中不算强大的软体生灵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位置,神浊的存在仿佛是为它们而生的,它们迅速适应了神浊,壮大成了恐怖的邪灵,它们开始残杀海洋中的鱼龙、鲸以及沧龙一脉的深海旧王,一时风光无限,但,好景不长”
黑裙少女徐徐拂袖。
历史进入了新的篇章。
原点的触手上,数不清的树叶凋零,但又长出了新的叶片那些叶片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邪灵。
这些新生邪灵的生死,也被原点所掌控着。
唯一没有被原点掌控的是龙。
龙的原点是苍白。
苍白与原点的神战了,无数的枝叶被撕扯下来,对应的种族大量地灭绝,那些种族里,就有着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变得强盛的邪灵。
这些软体生灵好不容易从猎物变成了统治者,又岂能甘愿让这等随时会到来的灭顶之灾高悬于它们头顶
于是,它们进行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举动。
“缝合。”黑裙少女徐徐吐出这两个字,继续说“邪灵们拆解掉自己的身躯,利用神浊独有的特性,与其他邪灵的身躯拼合在一起,由此变成崭新的生命,试图防止原点将自己挂在树上,越来越多的邪灵开始拆解身躯,与他者拼合,他们越拼合越怪异,越拼合越巨大,其中最强大的几头,在后来被称为邪神。现在,有许多智者曾问,如果人的灵魂更换了身体,那自己还是不是自己这样的疑问在生存面前根本不是问题,至少对于邪灵不是,在那个年代,只有缝合的怪物才能存活下去。”
慕师靖抬头望去。
世界树消失不见,她一下子来到了深洋,她的周围,密密麻麻的丑陋怪物数不胜数,它们荒诞而恐怖,可悲而无奈,如果这些怪物出自某个工匠的手笔,那么,这个工匠一定是世界上病的最重的疯子。
“为了防止被看见,它们开始进化,进化出了喷吐邪雾的本领,同样,也进化出了让所见者瞬间陷入疯狂的神识污染之力。”黑裙少女轻轻叹息。
邪神每次出现,天地都会出现浓雾。凡人窥见邪神真容,会在一瞬间发疯。
它们给邪神蒙上了更为恐怖而神秘的面纱。
但无人知晓,在最初的年代里,这些只是为了生存而苦苦演化出的能力,是它们的无奈之举。
所有生灵都在世上努力地存活着,包括邪神。
可光是努力,却并不足以活下去。
它们中的绝大多数,依旧不可避免地沦为悲剧,沦为深海中的残渣。
“光是如此依旧不够,原点没有眼睛,却总有办法看到它们后来,它们中的一些发现了一个极为简单但奏效的办法。”黑裙少女的话语顿了顿。
“什么”慕师靖下意识问。
“给自己披上衣袍。”黑裙少女说。
慕师靖神色一震。
她猛地想起了黄衣君王祂不仅不愿脱下衣袍,甚至将自己的绝大部分力量炼入了那身古旧的黄袍里。原来,祂最初披上衣袍,只是为了不被看到那并非道德上的羞耻,那是为了生存。
也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深海在周遭退去。
窒息感也随之退去。
想起黄衣君王后,慕师靖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她好像是在做梦。
她在死城之外睡着了。
可她醒不过来。
抬首望去,依旧是火烧般的天空,依旧是高耸世界的巨木。
扶桑树海葵般的触角上挂满了生灵,它迎风而舞,千娇百媚。
“这样的东西,怎么能被战胜呢”慕师靖无力地问。
“世上无不可战胜之物。”
黑裙少女的话语陡然变得孤傲,仿佛巨峰从泥土里拔地升空,“苍白最终还是战胜了祂,战胜祂的答案就在你的身边。这段历史本该在漫长的冰封中被净化,可是她回来了,大地苏醒的时间提前了不过没有关系,我相信你,你会成为后世传颂的历史中,终结这一切的圣灵”
“相信我”
慕师靖不自信地指了指自己。
“嗯,因为你是我的意志。”黑裙少女如是说着,猛地转过了身。
没有任何前兆,没有任何准备。
慕师靖瞪大了眼。
世界树下,黑裙少女立在她的面前。慕师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她面颜绝美,瞳孔苍白。
她与自己一模一样。
黄衣君王拢紧了残袍。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向观音阁走去。
千手观音的掌心布满了裂纹。
“大地颤鸣,白骨苏醒,新的时代该到来了。”女帝轻声说。
没有人回应她。
她心中生出一丝警意。
回身望去。
大地的深坑中已没有了黑裙少女的身影。
她抬起头。
黑色的莲花在明月的中心盛放,少女斜持湛宫,剑意横绝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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