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戏女(1 / 2)

离了客栈,走出高城,干瘪的阴风卷着落叶从上头吹过,夹杂着几片城楼上飞下的雪。

林守溪立在城外,取出了舆图确认了路径,随后与楚映婵一同上路。

荒外见不到苍翠的树林和连绵的芳草,他们踩在污秽的、带着酸腐气息的土地上,前方的黑树林像是淤泥里生出的坚硬头发,只是大地也不堪冷风日日摧磨,这些黑发荒凉稀疏,像是随时会陷入泥里。

天空中,毛发半秃的鸟鹫飞舞盘旋着,沙哑的叫声漏向地面,像是在劝诫行路之人不要向前。

城里城外赫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一个是文明与法术繁荣兴盛的年代,一个是刀耕火种之前的蛮荒时期,世界的诡诞显现出造物主的神秘莫测,林守溪常常觉得,楚映婵更适合活在他过去的世界。

“你今日怎么总心不在焉的还在想那个叫小语的妹妹么。”楚映婵察觉到了她的异色,问。

“不是的。”

林守溪摇摇头,他虽挂念小语,但在他心头萦不去的,更多的是昨夜梦里的青裙,他相信梦是虚幻的,但醒来之后他始终觉得, 这人神境的幽灵似乎真的躲在某个角落窥伺着他, 挥之不去。

“你身子若有不适,还是尽快返程为好,小禾在妖煞塔清修,你去早了她说不定还在闭关的, 不差这一两日, 莫出岔子才好。”楚映婵关切道。

“许是近乡情怯,心绪不宁罢了。”林守溪自嘲地笑了笑, 说。

“近乡情怯么”楚映婵轻轻点头, 又问“届时见到了小禾,你想好要与她说什么了么”

“嗯还没有。”林守溪摇头, 说“若是刻意准备, 不就失了真心么。”

“也对。”楚映婵说。

林守溪想着她的话语,沉吟了片刻,却又道

“我当时曾以无心咒骗过小禾,小禾对此应有介怀, 到时候见面, 我第一句话不若问她你还生我气么,你觉得怎么样”

“”楚映婵抿了抿唇, “你不是力求真心么。”

“这也是我真心所想的嗯, 总之, 以备不时之需。”林守溪认真地说。

他觉得楚映婵说得也有道理, 到时候见了面, 若他真的嘴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以后漫长的日子里肯定会被小禾拿出来耻笑的。

“小禾应是不生气了, 早就不生气了, 还未离开巫家时我便看得出来。”楚映婵说。

她始终记得那几个月的风雪天气,那位白发红氅的少女每日倚窗看雪, 眼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每每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时, 她才会惊醒般转过头,楚映婵与白祝皆不忍看她失望的神色,所以哪怕是走路也小心翼翼的。

“我当然知道小禾不生我气了,我只是觉得我这样子问会感动一些。”

林守溪沉吟着开口, 他甚至可以想到小禾哭着摇头,抱紧自己的画面,他的心也跳得厉害。

“好呀, 你竟用这种办法算计小禾姑娘,就不怕我告状么”楚映婵也一改温柔的语气, 透着责备的意味。

“我相信师父。”林守溪说。

楚映婵低下头,没有说话,待樱绯色的唇再动时,话锋却已转了,“我觉得这句话还不错,但小禾说不定已忘了无心咒之事,你在这般关键的时刻旧事重提, 怕是要被这件事吃牢一辈子。”

“还是你想得周到。”林守溪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嗯不如说,小禾, 我寻到你了”楚映婵也提出了建议。

“寻这个字用得好。”林守溪夸赞了一句, 又道“可这会不会太矫情了些”

两人就此商量了起来。

此情此景看着师徒和谐,但若小禾在场, 恐怕能将他们从城东一直追杀到城西。

穿过黑森林, 跨过数道粗糙搭建的棚架,沿着一座黑色的大山向上攀援,前方是深不见底的、终年飘着灰雾的裂谷,林守溪根据舆图上的指示寻到了一条陡峭山路,沿着山的边缘前行。

这座黑山陡峭得像是被斧头劈开的,飞鹰都难以落脚,除了羚羊雪豹之类的生命,其他生灵几乎都是掉落万丈深渊的命运。

“这些不合理的高山峻谷都被认为是上古时期神明战斗留下的遗迹,传说那时候还没有神魔之分,它们在天地间厮杀,胜利者会劈开裂谷作为棺椁,败者则长眠地底,身躯被大地蚕食,逐渐朽化成怨恨凝结的鬼。”楚映婵看着裂谷,说。

“神明究竟是哪里来的”林守溪无法想象,天地是如何孕育出这些足以毁灭天地本身的怪物的。

“我不知道,但圣壤殿有一本真正的显生之卷,有人称之为答案之书,也有人称之为真理之页,据说里面记载着万古的真相,那本神卷就放在圣壤殿最醒目的位置,但这些年从未被偷窃过。”楚映婵说。

“为什么”

“因为莫说是寻常仙人哪怕只是触碰到它,也会瞬间失去所有健全的理智,变成整日呓语疯癫的活尸,传说曾有位人神境的大修士尝试过他在读至第二页时抠出了自己的瞳孔,嚼碎吞咽入腹,然后发疯似地狂笑,一直到力竭而死。”

“这本书这般邪乎么”

“不,不是邪乎,神说,真理是混沌的,要想明悟混沌,首先要与混沌融为一体。”

“混沌”

林守溪也很好奇,那本神卷上究竟记载着什么,竟能让人神境的大修士都变成癫狂的行尸走肉。

“圣壤殿里除了皇帝与七位澄净神女,还有其他人么”林守溪问。

“当然。”楚映婵说“圣壤殿如同一座皇宫,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官职,这些官职的要求甚高,哪怕是一个小楼的守卫,都至少是元赤境当然,境界还不是最严苛的,最严苛的是血脉。”

“血脉”

“嗯,能进入圣壤殿的,体内必定流淌着仙来者的纯净之血。”

“仙来者”

在朝云阁时,老人给林守溪讲过仙来者与壤生者的故事,传说最初诞生的人类有尊卑优劣之分,一小部分人是仙来者,他们自称真仙,不愿与壤生者为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壤生者都是卑贱的,供真仙驱使的奴隶。

千年以降,祖师的有教无类推行六合,唯独被称为神居之所的圣壤殿还古板地行使着这一规矩。

“嗯,七神女包括其他人都是真仙后裔,她们哪怕再谦逊知礼,骨子里依旧透着目中无人之气,我不喜欢她们。”楚映婵说。

林守溪不由想到了号称真仙转世的大公子与赵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也不喜欢。”

事实上,真仙虽有着自以为是的优越血脉,但他们与人类顶尖的天才亦没有多少优势,只不过他们喜欢把这个归结为血脉的玷污。

沿着狭窄的山路向前走去,楚映婵走在前边,她虽境界高强身轻如燕,却还是走得很小心。

山中风劲,寒风迎面吹来,将她的长发吹得胡乱飞舞,一度遮上林守溪的面颊,楚映婵有些不好意思,解下了一条系在手腕上的红色绸带,递给了林守溪,让他帮忙绑一下头发。

林守溪犹豫着接过了发带,用手拢着楚映婵乱舞的长发,有些不雅地将其抓成一束。

“怎么绑”林守溪问。

“嗯就,系紧就行了。”楚映婵说。

林守溪本想系着蝴蝶结,但山中风太大,林守溪想了想,还是选择扎了个死结,楚映婵并不在意,轻柔地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