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溪这才与她一同看舞。
这下轮到小禾盯着他了,“看得这般入神,是不是连小妾都选好了呀”
“她们并非活人,只是侍从在神灵身边的灵物。”林守溪认真地为她解释。
“我当然知道。”小禾淡淡道“灵物都看得这般出神,若她们皆是活人,我看今夜你就要和她们私通款曲了。”
“正因为不是活人,我才能安心地看啊。”林守溪叹气道“死灵宫女已是如此,若是活人,大小姐不知该怎样了。”
“嗯你什么意思”小禾瞪着他,“你这是对我有意见了”
“不敢。”
“不敢就是有咯”小禾凑近了些。
“你想怎样”林守溪硬气了起来。
小禾吃软不吃硬,她卷起些衣袖,拧转皓腕,“敢不敢再来比试一番”
“比试比武么”
“随你。”
“大小姐,你怎么总喜欢以你之短攻我之长嗯用我家乡的话讲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该不会是表面上凶,实际上想被我制服然后摁着惩罚吧”林守溪觉得自己明白了。
湛宫剑清鸣,表示支持。
“林守溪,我看你是真的欠打了”
小禾曾立志要好好调教他,如今来看,她很失败,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气势汹汹地压了过去,期间她还不忘看了一眼湛宫,威胁道“再敢乱叫,我将你主人连你一起打。”
深红色的案边,两人旁若无人地换起了招式。
歌舞影止,丝竹声歇。
所有的宫女齐齐停下了动作,望向了他们,似是不解。
被所有人盯着,他们也觉不适,相约暂时停手,来日再战。
接着,他们发现,宫女们停手似乎不是因为自己。
两人望向了蟒服官员,而蟒服者已背过身去,望向了提灯人,提灯人一言不发,木然地向外飘去。
骤然的安静令气氛诡异了起来。
“对了,这白袍帝王既然是镇守大人的人间模样,那它的真身究竟如何”林守溪想起一事,问。
“嗯你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吗”小禾感到奇怪。
“进来的时候”
林守溪向着外面望去,方才进来的时候,门外明明只有一块巨大的假山石啊
“那块假山石难道就是”
“对呀,那就是镇守大人的神像。”
小禾点点头,却发现林守溪的神色越来越古怪了。
“怎么了”她问。
林守溪闭唇沉思镇守之神死了,死于两道剑痕,过去他怀疑那是自己与慕师靖劈砍而出的,可死城的暴雨之夜,他见到的明明是一位浊黄色衣袍的邪神,根本不是那座假山石一般的神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巫祝湖已经开始重新涨水。
鸦鸟们明明生活在空中,却似对水有着狂热的崇拜,它们成群聚集在湖面上空,乱飞乱叫,连绵的影舞若黑龙,落下的羽毛成片地飘浮在黑色的湖水上,被浪潮吞卷。
三小姐站在秘道的尽头,小腿已被涌上来的潮水淹没。
她苦等纪落阳不回来,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她对着湖水狂怒地谩骂,后悔错信了人,当时他没用钥匙就推开门的时候自己已经生疑,为何不再多提防一下呢
后悔是没有用的,眼前的神道已被淹没,她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此刻哪怕要去湖心也只能回巫家另寻渡船。
回去的路上,他撞上了二公子。
“你怎么来了那死胖子呢他没和你在一起”三小姐连忙问“云真人呢他去哪了”
“王二关死了,云真人也死了。”二公子言简意赅,他像是受了连番打击,已经麻木,只是喃喃道“我们都要死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三小姐不断摇头“云真人怎么可能死谁能杀得了他”
“是王二关杀了他。”二公子说。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三小姐怒极反笑。
二公子却像是个木头人,冷静地阐述着事实“云真人的身上有火灼烧的迹象,他应是被林守溪和巫幼禾重创,逃出生天后被王二关杀死了”
“”
三小姐无法判断,他到底是疯的还是清醒的,身后的浪潮越涨越高,再这样下去,这条秘道很快就会被彻底淹没,湖水拍打墙壁的声音已是警告,他们必须速速离去。
她踩着水,想向外面跑去,她跑一路涉水跑到转角处,却见二公子没有跟来,她扭过头,大叫道“你还不快跑”
二公子却没有回头,他看着前方,颤抖着伸手,只说了一个字
“听。”
“听听什么听”
三小姐一头雾水,她的耳畔只有潮水汹涌澎湃地作响。
二公子轻轻说“有东西在哭。”
“哭”
三小姐心想,现在若再不跑,等会他们可连哭都没地方哭了
她转身要走,一缕哭声却真的钻入了耳腔里,幽怨而绵长,宛若幻觉。
那是湖面上传来的哭声,像是有人在湖底将羌笛吹奏出了声响,声音与浪潮相融着,不细听没法分辨,可一旦听到就无法将这悲伤之音忽略了,三小姐越听越觉清晰,她被曲调中的悲伤所俘获,一时间竟也失神可湖水涨起之际,湖床上根本没有任何生命,哪怕是鱼都在偶尔的晴日中曝晒而死,哪会有什么吹笛人
这声音究竟是哪里传来的
湖水已经漫了上来,必须要走了,三小姐回神,向着密道的高处跑去,二公子虽然半疯半傻,却也不至于等死,他听了一会儿哭声,也拖着那件破旧斑斓的彩衣追了上来。
沿着密道一路逃跑,兜兜转转数度险些迷路,最终,三小姐还是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巫家。
巫家的雨像是永远也不会停,平日里还算殷实的家族此刻安静得宛若炼狱,风雨吹得她站立不稳,她捂着眼,不敢去看那些残破的屋楼,因为她知道,里面定是遍布着尸体。
二公子也从镇守井中爬了出来,他有着浑浑噩噩的迷惘,也有如梦初醒的恍然。
哭声又传了过来。
三小姐不理会这个哥哥,她魔怔般迈开了脚步,淌着积水过去,一路来到了湖边的岸上。
漫长的夜晚已经过去,黎明虽被不休的雨压在了天外,但光线不是完全不可见的,三小姐跪在湖边的崖石上,瞳孔中映出的昏暗天地透着幽蓝的深邃感,湖水在她眼前混乱无章地跌宕起伏,遥远的湖心处,以白雾笼罩的镜面为边界,一整圈的漩涡形成了,湖水像是被不断地卷入了某个填不满的空洞里,但水平面却依旧在不停地上涨
三小姐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雷电像是云层上神仙企图划亮却又始终划不亮的柴火,它以稍纵即逝的光将湖面上地狱般的场景照亮了。
湖水中碰撞缠绕的不止是海浪,还有许多纠缠的黑影,这些黑影是在湖泊的深水区出现的,它们在浪花中蠕动着,表面光滑没有鳞片,许多被误认为是细浪的东西,仔细观察下会发现那是探出水面的触须与口器。
它们无一例外都是软体生命,身上唯一的硬物可能是身负的甲壳,但这些甲壳在挤压与碰撞中碎了不少,即便如此,那裸露出的身躯也绝不脆弱,相反,这些柔软的肢体强劲有力,它们或收缩身躯喷射水流前行,或以本该挖掘泥沙的斧足劈开潮浪,这群密密麻麻的身影就这样成群结队地逆潮而行,仿佛蜂群在赶回自己的巢穴。
怪异的、宛若啼哭的呜咽声也是它们发出来的。
幸好,它们不是冲岸边来的,而是朝着那个神庭涌去的三小姐最后打算去神庭的念头也被抹杀了,与其被这些怪物杀掉,不如悬根白绫吊死。
二公子也来到了她的身后,他的见识要更广一些,他知道这些生命都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变异,它们像是多种软体生命的缝合物,也像是自我裁切拼接后的产物。
“是邪灵它们都是邪灵”
二公子后知后觉地叫了起来,“这些怪物都是邪灵的幼体巫祝湖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邪灵”
众所周知,绝大部分邪灵的个体强度根本没办法与龙尸相提并论,但它们大都活在深海里,胜在数量巨大可即便如此,在一个湖泊中看到如此密集汇聚的幼体邪灵巢也是极为罕见的
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去往何处
他们只有疑惑,没有解答,同时,他们亦只想转身逃离,先前还被视为地狱的巫家,与这邪灵遍布的巫祝湖相比,简直温馨极了
可他们谁也没有动弹,因为更惊人的一幕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邪灵汇聚的尽头,浪头凭空推出了一个黑点。
黑点正朝着这里移动,它撞上了汹涌的邪灵潮,来势汹汹的邪灵却主动让开了一条道路那条让出的道路澄澈明亮,仿佛浮在水面上的光带,黑点自光带的那头缓缓行来,两侧密密麻麻的邪灵似它的子嗣也似臣子,它们以触手掀起山呼海啸般的白浪,恭迎着它的归来
它离得越来越近,二公子与三小姐都看清了
那东西身披浊黄色的衣袍,带着苍白的面具,它踩在汹涌的浪涛上,身影载沉载浮,这尊神祇古老的气息像是弥漫开的雾,于是雾真的来了,转眼将整座大湖笼罩,浓雾间浪潮湍急,混杂着雷鸣与哭声,世界明明这般嘈杂,却又似陷入了太初时代万物未生的寂静里。
万古如恒的死寂中,黄衣君主踏浪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