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将自己的守卫也献祭充数了
邪灵潜入了巫家,附到了这个老婆婆的身上,以此隐蔽自身,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唯有那根与老婆婆最亲近的拐杖意识到了,它脱离了老婆婆的身体,连夜逃了去。
林守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最绝望的当口,竟是被称为死敌的邪灵突然出现,将这死局撼出了一道裂缝
修真者遇邪斩邪,白裙女子作为仙楼弟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邪灵。
她本就没有直接杀死那少女的打算,事关古代真仙,自然要交予师尊发落最为稳妥,她刚刚悍然出剑,也只是想吓出她点什么。
没想到这小妹妹意志坚定,倒是那恶灵率先沉不住气了。
“牢。”
白裙女子默念咒语,对着小禾吐出一字,随后挽剑,飘然落入雨中。
她临走前对小禾施展了囚禁之术,但法术没有生效,小禾在关键时刻掐断了声音,白裙女子走得太快,甚至没有察觉。
林守溪艰难地爬起,仰起头,看向了天空。
藏在老婆婆身体里的邪灵露出了真容,它脸颊上细长的血管突了出来,逐渐变作了暗河石室中邪灵的模样,破旧的下袍亦在风中鼓起,无数粗长的触手从中探出,如遇水疯长的藤蔓,在狂风暴雨舞动。
一股精神波纹以涟漪状在巫家上空扩散开来。
精神涟漪撞入脑海,好不容易爬起身的林守溪险些又摔倒在地。
他不停念着清心咒,以此对抗这股力量。
清心咒有着莫名的神效,它像是一个锚点,将飘忽不定的意识暂时禁锢住了。
林守溪凭借着这片刻的清明回到了楼中。
小禾依旧靠在墙边,雪发凌乱,眉目透着淡淡的红,这是危险的艳色。
林守溪为她渡了些真气,小禾轻轻哼了几声,气色恢复稍许。
“你先休息一会儿。”
林守溪摸了摸小禾的额头,柔声说。
小禾先前面对白裙仙子时锋利感消失不见,她柔弱了许多,乖乖地点了点头。
林守溪飞快冷静下来,他去王二关的尸体上摸索了一阵。
“你在找什么”小禾问。
“一本书。”林守溪说。
“书”小禾问“很重要么”
“很重要,那是师父留给我的东西。”林守溪说。
之前他从王二关的口中得知了洛书的下落,但不待他刨根问底,二公子突然出现,意外揭露了云真人的阴谋,小禾的安危远比洛书更重要,所以当时他想也没想,直奔小禾的寝楼。
他找了一阵,没能找到,又忍着恶心去云真人的法袍间搜寻,试图找些丹药,但他摸索了一阵,只寻到了那块没什么用的真言石。
快速搜寻无果之后,林守溪当机立断,再次抱起小禾,“我先带你离开。”
“嗯。”
林守溪将绵软无力的小禾抱起,他前脚刚踩出门去,天空中传来的强大灵压就将让他意识不稳,单膝跪地,难以支撑。
小禾娇小的身躯滚落在地,她捂着脑袋,无穷无尽的幻觉涌入了她的意识。
邪灵皆是精神力层面的佼佼者,而这头邪灵显然比暗室中的无头邪灵强大得多,它已达到了小邪神的级别,哪怕白裙仙子已是见神境仙人,亦如临大敌。
林守溪与小禾身负重伤,自是难以抵抗那层出不穷的精神威压。
他们感受到了许多可怖的幻想。
譬如整个世界缓缓颠倒,屋楼沿着街道滑行,笔直地冲撞向他们,巨大的视觉冲击里,许多灵丹妙药自虚空中生出,林守溪下意识张开了嘴,他与所谓的灵丹妙药立刻角色颠倒,一张大口出现在他身后,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咽下去。
五感错乱,视觉颠倒,他们双双倒在雨地里,晕头转向,小禾咬着唇,艰难地保持一线清醒,她抓住林守溪的手,搀扶着他起来,两人一道跌跌撞撞地从雨水横流的街面上离去。
好不容易离开了灵压最盛的中心点,林守溪与她皆松了口气,可精神的波纹还在持续不断地扩散,他们若无法对抗这种力量,迟早会被逼疯。
“跟我走。”
小禾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巫家有暗道,可以直通巫祝湖底”
神庭即将打开,对于当前的局面而言,那里或许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
林守溪也分不清方向,只是被小禾拉着手往前跑。
两人拉着手越过了几条潮湿的道,小禾带着他来到了一座黑色的殿后,殿后有一口井,井上刻着镇守二字。
镇守
林守溪忽然觉得这两个字于自己而言,寓意似乎不妙。
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小禾直接拉着他跳入了井里。
井里没有水,他们平稳地落到地面,邪灵释放出的精神灵压也淡了许多。
小禾靠在井壁上,闭上了眼,累得想直接睡过去。
林守溪也靠在墙壁上休息了一会儿,耳畔少女的呼痛声响起,他才意识到自己将她的手捏得太紧了。
林守溪连忙松开了手。
小禾将小手缩到袖中,她定了定神,开始在黑裳间摸索。
“找什么呢”林守溪问。
“钥匙井下暗道的钥匙。”小禾说。
林守溪矮下身子,沿着井下的通道走了一阵,前面果然有一扇门,他推了推门,回身道“门没关上。”
小禾一愣,跟了过来,她看着露出一条缝的石门,蹙眉道“难道已经有人进去了”
“也许。”
巫家遭逢大乱,其他人率先从这条暗道逃走也不无可能。
门是开着的就好。
林守溪与小禾推开石门走了进去。
过了石门,灵压感几乎消失不见了,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里一共有十条路,只有一条是通往湖底神庭的,其他皆通往湖壁上的崖洞。”
小禾伸出手,说“跟着我走,我识得路。”
林守溪再次握住了她柔软微凉的手。
两人牵着手走在石道里。
继神大典虽被破坏,但神庭似乎是唯一可以躲避追杀的容身之处。
“在我们家乡,今天是很好的节日。”林守溪忽然说。
“家乡”
“嗯,那是个很远的地方,我们称呼这一天为中秋。”林守溪话语温柔。
“中秋”小禾轻声重复,然后问“你们会在这一天做什么吗”
“会看月亮,会吃一种好吃的饼,会和亲人团聚。”
说到此处,两人同时沉默了下去,林守溪将手握得更紧些,似乎在告诉小禾,至少他是在她身边的。
小禾垂下微乱雪发间的小脸,沉默片刻,眼眶却红了。
“怎么了”林守溪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小禾摇首,看着他手中的剑,她隐约觉得这柄剑对自己有些敌意,她伸出手,抚过剑鞘,问“这柄剑是哪里来的它好漂亮。”
剑似有灵,听见小禾的夸奖,它发出轻鸣,消解了微弱的敌意。
“嗯剑阁中取的,是把难得的好剑。”林守溪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剑不鸣,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牵着手走着,从安静中汲取着珍贵的温馨感。
走了一段路,小禾轻轻揉着他的掌心,问:“刚刚的门其实是你推开吧”
“什么”林守溪一愣。
“你其实就是钥匙,对么”小禾问。
“我不是。”林守溪说:“这扇门就是开着的。”
“我觉得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呀。”小禾说。
“你为什么觉得是我”林守溪疑惑。
“云真人以真言石问过每一个人,其他人都不是,当时只有你尚在昏迷。”小禾认真地说:“孽池的石门不可能是人力推开的,一定是钥匙发挥了作用。”
“其他人都不是么”林守溪也感到奇怪,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钥匙是假云真人的说法,当时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场,钥匙的拥有者或许对它有其他称呼。”
“并非所有人都在场”小禾想着这句话,垂首沉思。
活下来的人中,不在场的只有纪落阳,王二关和小七。
钥匙林守溪神色忽地恍惚,他想着刚刚开着的暗室之门,生出一种熟悉感。
他觉得自己经历过差不多的事是在
死城
他很快反应过来他来到死城的时候,死城的大门也诡异地开着,门锁铁链皆断坠在地
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幽灵般浮现:死城的大门真的是为自己而开的吗
还是说,有人先他一步进入了死城,而那人正是钥匙
若死城有人,那他藏在哪里
像是雷电灌入大脑,过去忽略的细节在此刻纤毫毕现他打开观音阁的大门,恰好,门没上栓
寒意浸透身躯,与此同时,黑暗狭窄的地道里,林守溪听到了机弦震响的声音。
雾巷中的那个杀手
他与小禾皆身负重伤,力量十不存一,他们来到了安全之地,心弦才稍松懈,潜藏了许久的杀手却陡然出现。
弩箭射来了
“小禾”
林守溪大喊了一声,箭步向前,拉住她的手臂,扯入怀中,身子一旋,以背为盾护着她压到了石壁上。
锐劲的风从后背擦过,撕开血肉,搅烂衣裳,然后斜插入了石壁里。
林守溪与小禾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身子分开,飞快抽出了剑,立在两侧,各守一方,一边搜寻合适的掩体,一边准备随时截箭。
但黑暗中迟迟没有箭再射来。
杀手是放弃了吗
小禾知道他没有,因为她的声之灵根可以察觉到前方细微的声音,那人立在黑暗的转角,似乎在消磨着他们的耐心。
林守溪想出动出击。
火把点燃的声音忽地响起,前方的黑暗被照出了一寸光明,一个长长的影子拖到地上,从转角处探出来,像是缓缓淌来的水迹。接着,小禾听到了男子的声音,那声音寂寥悠然,像是在吟诵一首诗歌。
那是她听不懂的言语。
小禾看了一眼林守溪,却发现林守溪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发着抖。
“怎么了是什么咒语吗”小禾连忙问。
林守溪摇头。
他能听懂这首诗,而且他也听过这首诗,苏子的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来者曼声长吟,声音寂寞缥缈,好似峡谷上空飘过的云,今日恰是中秋,他念的也是中秋词,他掌着灯火,从转角处走出,开始念下半阙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林守溪一眼不眨地盯着前方。
转角处,同样穿着黑裳的少年披着长发走出,他念着这首在过去世界里流传极广的诗,徐徐然抬头,望向了林守溪,灯火照亮了他的脸。
纪落阳。
平日里那些言笑都在脸颊上洗去,他像是回到了最初的雨夜,冷峻如孤峭山岩。
林守溪看着他,良久,才问“你到底是谁”
纪落阳朝着他笑了笑,彬彬有礼,好似贵家公子,他垂着剑,看着幽暗中的少年,正了正衣襟,神色肃然,终于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不叫纪落阳,我叫季洛阳,王季的季,洛水之阳的洛阳洛阳是我的家乡。”
图穷匕见,似剑刺破衣帛而出,露出了峥然锋芒
“我是季洛阳我是”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天下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