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听云孤身游荡在幽暗中, 避于人群,小心翼翼苟藏着。
邪魂时刻想要夺取他的身舍,他有时清醒, 有时混沌, 几日的抗争下来早已让他疲惫不堪。
他该坚持的。
不过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坚持。
也许是不想变成旁人口中, 与兽怪别无二样的夜魔。
他独行许久, 直到路过万窟山听见有人低声攀谈,才兀自停下步伐。
那老汉两鬓斑白, 身背箭袋, 似是附近的狩猎者。
万窟山紧挨着万窟陵, 常有野兽死在山脉边缘,为了这些珍贵的兽牙与兽皮,不少猎户都愿意来此地涉险。
谢听云躲在暗地里观察着他。
老汉刚捡来一只死去的蛇怪,因体型庞大,便于同行分摊。两人一边剥皮一边说道“那女子真是好生大的胆子,为了找人, 竟敢孤身闯万窟陵”
那些话钻进耳朵, 他懒得细听,又怕自己这副样子出去会招惹麻烦,便一动不动蜷缩在草丛,静静等待他们离开。
同伴听后接话“你说的这女子,我似乎见过。”他问,“是不是瘦瘦的,长得很干净, 说是要找一个叫谢听云的”
“对对对,还说什么”
谢听云刷的下睁开双眼,伸手拨开遮挡在身前的树丛走了出去。
“她在哪儿”
少年声线涩哑, 出来得无声无息,冷不丁吓两人一跳。
他们停下动作看过去,谢听云衣衫褴褛不堪,长发遮住面庞,一双眼冷生生地犹如野兽。尽管如此,二人也看清了他脖颈处不慎露出的红色纹路。
在魔界生存多年,不会有人不识此纹。
绞鬼。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惊恐。
他们瑟缩后退两步,神色间满是警惕。
“你们说那个女子去哪了”
猎户上下打量谢听云一番,这才发现他与云晚口中描述的那个人非常相似,说不定
猎户目光闪了闪“你是叫谢听云”
谢听云嗯了一声。
猎户心里一阵盘算。
要是两人见面,再互相对一下措辞,就能知道是他故意扯谎。下界谁不知绞鬼生性记仇,若被发现他绝对逃不了
“那小姑娘误以为你去了万窟陵,早些天就进去寻你了,至于出没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万窟陵
万窟陵
谢听云默吟此地多遍,在两人不解的注视中跌跌撞撞地跑远。
待她完全离去,同伴才道“你不是说那小姑娘没进去万窟陵”
猎户心房一颤,急忙捂住他的嘴,又不自觉地朝着谢听云离去的方向看了眼,确定他不会听见后,这才放心的长舒口气。
谢听云跑得很快,胸口因气息不稳而憋胀得酸痛。
他摔了很多次,每次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一路踉跄着来到魔界禁地。
他不理会险阻,一脑袋扎了进去。
晚晚
谢听云不住在心里叫着她的名字,哪怕知道她可能听不见,也不死心地一遍一遍叫着
泥土里约莫还残留着一丝模糊的脚印,谢听云顺着脚步找寻,到头来印子消失,只剩下满目苍茫。
他不敢往最坏的那处想,也不愿往那处想,凡是遇见野兽就杀死剖腹,确定腹内没有残骸后又继续向前。全然是麻木的,就像一具傀儡般的游离在万窟陵。
谢听云一夜找来起码杀了几十只上古魔怪,杀戮气重,让其余生魂见之就躲,嗅之便避,久而久之,素有葬地之称的魔界禁区竟成为缄默的死林。
他浑身都是血,衣衫上混迹着灰泥,双手因长久的剖腹变得伤痕累累。
地上都是魔怪的尸首,血迹斑驳,混着难闻的恶臭。
谢听云紧盯着那坨烂肉,眼神一点点变得癫狂偏执。
他握紧掌心匕首,对着早已死去的魔怪捅了上去,一下接一下,下手比任何时候都要狠辣。
“还给我”
“把她还给我”
“还给我”
他变成了一个疯子,尸首早就被胡乱的刀刃戳成了一堆肉泥,谢听云仍不肯停手,原本还算清明的灵台逐渐被浑浊浸湿。
听闻人死之后,魂魄会进花山雾,穿过花山雾,越过引渡河,三魂会重新转世。
花山雾
花山雾
谢听云疯魔般呢喃着这个名字,随即一跃而起,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花山雾是魔界与鬼界的交接处,六界之内死去孤魂皆会穿越此雾,倘若活人进入,身体很可能会被过路死魂所夺取。可是此刻的谢听云已经和死魂没什么两样了。
邪魂蚕食着他的活魂,若不是尚有一丝理智残存,早已变成了似魔非鬼的怪物。
他走了许久,一路跋山涉水穿过魔界死海,等到了花山雾就仅剩下一口余气。
这层朦胧天雾将外界隔阂,谢听云闯入其中,身影很快被大雾吞噬。
花山雾里都是刚死的新魂,只有来,没有往。
他身上死气重,混入其中竟也没有人发现。谢听云一边走一边找,看见年龄相仿的女子便一把拉住,然而都不是她。
每遇见一人,他都要失望一次。
终于抵达尽头。
可到底是活魂,就算能骗过周围的孤魂野鬼,也骗不过花山结界。阻挡在眼前的屏障让他不能再多走一步,谢听云心有不甘,聚集气息一拳砸了上去。
屏障纹丝未动,谢听云抿紧唇瓣,神色愈发固执。他又挥下第二拳,第三拳,坚如磐石的屏障震得指骨发麻,皮肉裂开,血迹汹涌而出。
血腥味瞬间引诱住身周孤魂。
已死的三魂早就从身体抽离,无身无骨,哪里还会流血,这说明
“他是活人”
此声一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逐渐变得贪婪。
数之不尽的亡魂向谢听云涌来,他置若罔闻,掌心凭空握紧,一把银剑握于手中。谢听云紧紧盯着屏障,一剑下去,屏障荡开波纹,同时,扩散开来的剑气将四周残魂逼退。
谢听云紧握长剑,又是一下。
屏障震动,他竟是想要硬闯这是千古以来从未有人做过的事
“这人疯了”
“他一个活人想要入引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