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沉玉早该知道昭昭要弹琴给他听, 肯定不是好意。
他要过她的命,哪怕她回来了,也是真真切切死过,有谁会对杀了自己的人存有善意
她给他弹琴肯定有别的目的, 听琴音他也就明白了。
十面埋伏的琴音多好懂, 荆沉玉听在耳中, 慢慢垂下眼睛, 似乎在看玉简,可许久都没有催动下一卷。
昭昭弹完了, 将琵琶放到一边,舒展身体靠在榻上,头枕着手臂, 一边扒拉着飞舞的白纱, 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去见夜月眠。
肯定不能在荆沉玉全神戒备的时候, 也不能和他动手,那该怎么走呢。
回头瞟了一眼某人,见他专注地盯着玉简, 她悄悄拉住衣袖, 那里面的袖袋里藏了一柄白玉小剑。
之前秦夜烛偷偷来见她,她带他走的时候顺势取下了打开结界一角的法器。
当时就想着以后可能用得到,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只是这也不能当着荆沉玉的面用,他一直在这里盯着的话,她着实不好操作。
夜月眠是个没耐心的魔,书里面他的经典台词就是“不要挑战本座的耐性”,虽说他最后被江善音取而代之成了过去式,但也强悍过。
所以怎么支开荆沉玉是个问题。
这边昭昭在专心致志地想着支开他的方法,那边荆沉玉已经放下玉简静静看着她。
她懒洋洋地靠着, 视线望着一处,手里把玩着飘舞的纱帘,像是纯粹在发呆。
简简单单不带任何样式的白色衣裙穿在她身上,本也没什么特别,但她身姿窈窕,曼妙婀娜,这样的姿势斜倚玉榻,神色慵懒眼神淡淡,有一种欲扬先抑、情思绵绵的美。
她很快察觉到他的注视,他该在她发现之前避开的,但没有。
他一动不动,任她发现,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视线交汇片刻,昭昭微微蹙眉,似乎是翻了个白眼拉了一堆纱帘挡在身前,不准他看清。
偏偏又是一重一重的纱帘,为她清媚动人的模样添了一丝朦胧,那种美人半遮面的吸引力,比之前更强了。
荆沉玉不是会为美色所动的人,若论美人,江善音就是个大美人,他本人更是。
可昭昭是不一样的。
看着这样的她,就很难不想到那夜里茫然无措缠绵沉浸的她。
她细腻瓷白的肌肤,窈窕身姿的尺寸,他天赋那般之高,只是用眼看过,就丈量得清清楚楚。
真不该将天赋用在此处,可过目不忘,想不清楚都很难。
荆沉玉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看着那只手,虽然常年握剑,可他是修士,是即将飞升的大能,手上一点茧子都没有。
他掌心化出般若,剑柄长长的银色流苏垂到他身上,他握紧剑柄,剑柄的坚硬冰冷才是他熟悉的,他不该总是想起她身上柔软细腻的触感。
这有违他的道心,是错的。
错的东西就该摒除,如这份杂念,如昭昭。
“你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昭昭的声音,荆沉玉侧目望去,不答反问“何事。”
昭昭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正双手托腮注视他。
见他询问,她笑了一下说“我弹琴给你听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弹一首给我听”
荆沉玉瞥了一眼那琵琶,漠然道“不会。”
居然没有拒绝,而是说不会。
昭昭眼神新奇,片刻后指着不远处的古琴“那个会不会”
古琴当然是会的,他出身修仙界第一世家,自小除了练剑修道,琴棋书画也精通,只是这里面的琴不是琵琶罢了。
荆沉玉没回答会或不会,昭昭直接替他拿了主意,把古琴搬到了他面前。
“试试看。”
她坐到对面,十分期待地望着他。
荆沉玉学琴弹琴是为了凝神静心,不是为了给别人弹奏。
但昭昭说得也对,她既然送了他一首曲子,那他自然要还一首。
再者,他现在也的确需要凝神静心。
心中细微的浮躁让他不适,他手抚琴弦,沉默片刻才拨动。
蓬莱虽然因为看守夜月眠死伤了不少弟子,连老岛主都陨落于仙魔大战,但依然非常富有。
留给荆沉玉疗伤闭关的小岛更是岛群里最好的一座,殿内的古琴也好琵琶也好,都是上上等。
琴音悦耳极了,比起十面埋伏,荆沉玉弹的曲子清澈悦耳,如潺潺山泉流水,让人心旷神怡,烦恼全无。
昭昭本只是一时兴起,看荆沉玉会拿什么来回应她的“十面埋伏”,她认为他会弹一首更尖锐的,以牙还牙,但没有。
她一时眼神复杂起来,听了一会就走了。
她走了荆沉玉也没停下,他琴音和缓,从始至终没有比丝毫异常波动。
这是弹给他自己的,她听不听其实都不重要。
“铮”
琴弦忽然断了,琴音戛然而止,荆沉玉手抬起,僵在那。
她听不听真的不重要。
琴弦断了,与她不听了没有关系。
昭昭喜欢民乐器,除了琵琶最喜欢的就是古琴,断弦的声音刺耳又让她心疼,她忍不住跑过来说“你用那么大力气干吗这是琴弦不是剑,力气大了是会断的。”
她蹲下来将古琴抱过去,认认真真查看琴弦的情况。
倒是第一次见她对什么物件这么看重怜惜,不知为何,荆沉玉想到万妖谷的一种造化妖,名唤银丝草,化形后貌似细小的银蛇,这种妖物的筋极韧,轻易不能斩断,若用来做琴弦,当是极好。
“这样好的琴就这么毁在你手里了。”
昭昭研究完发现没法子复原,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如果不是她突发奇想要荆沉玉弹琴就好了,都怪她。
她惋惜地将琴摸了又摸,荆沉玉未发一言,但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夜里的时候,昭昭去了大殿的外间,和荆沉玉一墙之隔。
她站在殿门处看着结界,计算着她在外面破坏结界逃走,他发现后追上来的速度。
算来算去都觉得过于紧迫,很难成功。
正想着,结界忽然自己波动起来,她刚发现,荆沉玉就出现在她身边。
见她好端端站在那,他心头莫名一松,随后又皱起眉冷声道“待在这里别动。”
他只身去查看结界,就这么走了。
可让她听话地待在这里那怎么可能
昭昭瞪大眼睛机会就这么来了
从白天就开始想该怎么支开他,现在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是哪位好朋友为她解了燃眉之急
昭昭没有辜负对方的帮助,荆沉玉前脚一走,她后脚就用法器撕开结界一角跑了出去。
成功出来后她远远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荆沉玉提着两个人扔到了门口。
是江善音和江善果。
居然是他们
“君上。”江善音被丢下,站稳后赶忙扶住弟弟,有些尴尬道,“打扰了。”
荆沉玉脸色不太好,江善音用脚想都知道他肯定很生气。
他没去追究他们帮昭昭藏匿的事,他们却自己送上门破坏结界,他不生气才怪。
江善音一言难尽,江善果不忍见姐姐为难,挡到她前面说“君上若要怪就怪晚辈好了。”
“怪你”荆沉玉沉沉问着。
“是,阿姐都是为了我。”江善果一双清凌凌的凤眼,精致的脸上带着清润的少年气,“我实在放心不下昭昭,所以才拜托阿姐一定要帮我到这儿来看看她。”
他知道昭昭的名字,还是在她向曲春昼自我介绍的时候。
说来他们从相识到分开,真是聚也匆匆散也匆匆。
“她如何与你何干。”
荆沉玉的话很不近人情。
江善果耳根有些红,认真地说“她如何当然与我有关,她是我的责任。”
“你的责任”般若剑无声出现在荆沉玉手中,他紧紧握着,重复道,“你的责任。”
“是。”江善果并未因他骇人的杀气后退,甚至还抬高了头,坚定道,“我答应了要将后半生许给她那便不会食言。我这辈子不会成亲,只会和她在一起,哪怕她是魔。”
其实以身相许的事早已不了了之,但他需要一个理由来面对荆沉玉,唯独这个还能让他稍稍站住脚,只能拿来用了。
少年对强者有本能的仰慕和畏怯,但他还是勇敢地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荆沉玉寒眸冷逸,紧紧握着剑柄。
他还敢提
他没有追究他勾结魔族其心有异,江善果便应见好就收,竟然还敢主动提起。
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所以她是我的责任,她与我有关,可否请君上告知她好不好”
江善果还在说,并未察觉荆沉玉的气息转变。
“昭昭虽然是魔,可她帮过我和阿姐,我没见她害过什么人,她不是君上印象里那种魔,君上能不能给她个向善的机会,如果非要处置她,可以送她去悯天宗,他们最擅长度化魔族。”
他还不知道那是荆沉玉的心魔,只以为是寻常魔族。
江善音也开口帮弟弟说话“君上,虽然我与昭昭只有几面之缘,但直觉告诉我她真的不是朔月魔尊那般作恶多端的魔,她应该只是想活着而已。”
总是被修真界最强战力追着跑,昭昭哪里有时间作恶活下去都是很大难题了。
被江家姐弟期待地看着,荆沉玉觉得特别讽刺,他除魔卫道,竟比不过一个魔能收买人心。
他好不容易平复翻涌的心潮,薄唇微动,字字清冷道“她只是想活着”
他嘲弄道“她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在害人。”
她是他的心魔,她活着他就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害他不算是害人吗
他已经被她害得够惨了不是吗
千年功法毁于一旦,她死而复生后他都没立刻要她的命,这对他来说已是艰难。
突然,荆沉玉望向远处的花丛,躲在这里的昭昭心道不好,调头就跑,直奔镇魔渊。
荆沉玉追到花丛的时候就只看到一束被人踩过的灵草。
灵草摇摇晃晃又支棱起来,荆沉玉提剑回了殿内,处处寻不见昭昭,很快在结界的西北角落找到了破损。
他眼神晦暗,江家姐弟这时追了过来,结界都破了,他们自然也能进来,见殿内无昭昭踪影,他们对视一眼,都知道昭昭是趁机跑了。
他们是开心了,脸上掩不住喜色,荆沉玉转过身来看见,神情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