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贾家门口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齐晶晶这才恍然,原来寇正元口中所谓的朋友竟是贾修文。
说起贾修文的事迹,玉州城里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他自打十三岁起就就经常出入赌坊、酒馆、青楼等场所,财色酒气无一不沾,十五岁那年还曾为了争风吃醋,在青楼跟人打了起来, 仗着人多势众,差点将对方打死,最后还是贾家出钱摆平了这事。
贾修文这些年干的荒唐事, 一桩接一桩,哪怕贾家富贵,他又是独子, 玉州城的姑娘们也不喜这个人。
齐晶晶自也不例外,因为贾修文当初看她漂亮, 还一度动了结亲的心思, 托媒人上门提亲, 被她爹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家伙犹不死心, 经常在齐府外徘徊, 还派了个家丁在齐家附近盯梢,就是想偶遇她。
那阵子, 齐晶晶连门都不敢出,将小姐妹的邀请都拒绝了, 一直呆在家里。
直到几个月后,贾修文的耐性耗尽,兼之红花楼里来了一个娇俏动人的新花魁,他转移了目标, 这事才作罢。
虽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如今想起他那油腻猥琐的眼神,齐晶晶心里还是升起一股很膈应的感觉,因此也不大想去贾家。
她拽了拽寇正元的袖子,低声说“相公,这总是寄人篱下,终归是不妥,不若咱们回去跟娘认个错吧,娘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回家总比呆在贾家强。
但这只是齐晶晶心里的感受。
自尊心强又处于人生低谷的寇正元极为敏感,总觉得她这话是在羞辱他,没好气地说”才离开齐家不到十二个时辰,你已提了好几次回去。既这般不情愿跟着我,你便回去吧,省得跟着我委屈了你”
自己的意思被曲解,齐晶晶委屈极了,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相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若嫌弃你,又怎会嫁给你”
“寇兄,你来啦,这是嫂子吧,真不愧是咱们玉州城第一美女你们俩能来,让敝府蓬荜生辉”胖得像个冬瓜的贾修文跑了出来,高兴地喊道,打断了齐晶晶的话。
齐晶晶不想被这个纨绔看到自己在哭,赶紧别开头,止住了话题。
寇正元好面子,自也是不希望老婆哭哭啼啼的模样被人看到。他上前拱手道“贾弟,打扰了”
“哪里的话,寇兄,嫂子,这边请”贾修文笑呵呵地说道,一副广交天下豪迈的样子,跟以前那种只知道盯着女人看的猥琐样子大为不同。
齐晶晶心里松了口气,心道,也许是贾修文去书院里念了两年书,人跟着长进了一些,知书达理了。再说她如今已嫁人,相公还是贾修文的好友,他自是会对自己尊重些,便没那么恐惧了。
贾修文将他们领进去,又连忙让人上茶和点心,极尽热情和周到。
这让寇正元在齐家丢掉的自尊心稍微拾了一些回来,他昂首挺胸,跟贾修文高谈阔论,两人谈性极浓。
齐晶晶见他们谈的都是书院里和学子聚会的事,稍稍松了口气。
两人聊了半盏茶的功夫,贾修文仿佛才看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的齐晶晶,笑呵呵地说“寇兄,今日你带着嫂子到小弟这里来,可是有事”
还未到中午,就说要借住贾家,寇正元有些开不了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说。
贾修文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善解人意地说“时候不早了,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寇兄和嫂子头一次到我府上做客,一定要给我个做东的机会。咱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这话正合寇正元意,他能边吃饭边想想怎么开口。
三人移架去了饭厅。
“我让人先上了一些点心,你们先垫垫肚子,我失陪一下”贾修文寻了个借口走人。
等出了饭厅,他召来心腹牛三,低声道“去查查怎么回事”
牛三望了饭厅的方向一眼,低声道“公子,是查寇公子吗”
“不是他还有谁你没看他今天那身衣服不合身吗又旧又小,还有齐晶晶,衣服上也褶皱,神情憔悴,身上没有任何珠钗配饰,定然是有事发生。”贾修文笃定地说。
他虽然不学无术,可架不住观察力惊人,打照面的时候就瞧出了寇正元的不对劲儿。
本来以为寇正元会自己说的,谁知他一直吞吞吐吐。
牛三连忙谄媚地说“公子英明”
贾修文白了他一眼“你当谁都是你,长了个猪脑子。”
牛三摸了摸脑袋,嘿嘿直笑,一副傻兮兮的模样。
贾修文推开他“行了,赶紧去交代我让你办的事,这顿饭吃完之前,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嘞”牛三屁颠颠地跑了。
贾修文理了一下身上的锦衣,摇着圆润的身体,笑呵呵地回到了饭厅“让寇兄久等了”
这顿饭,贾修文和寇正元两人胡吹,畅想明年高中的美好愿景,举杯推盏,好不热闹。
齐晶晶安静地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吃着菜,看到寇正元一杯接一杯,有些担忧他喝多了,可在外人面前,她又怕折了他的面子,只能忍着,一顿饭吃得齐晶晶很是煎熬。
快吃完的时候,牛三跑到门口说“公子,贾管家求见”
贾修文放下了酒杯,笑道“寇兄,失陪一下。”
寇正元摆手“无妨,贾公子自便”
等人走后,齐晶晶连忙劝道“相公,你已经喝了很多了,别喝了”
寇正元大着舌头推开她“喝,我跟贾弟难得一聚,今儿喝个痛快,你别管。”
齐晶晶抿了抿唇,担忧地看着他“你们已经喝了很多了,吃点东西吧”
寇正元抬起被酒水熏红的眼睛,看着齐晶晶“你懂什么贾弟如此热情,不喝,岂不是辜负了贾弟的一番美意”
“寇兄说得好,咱们今天不醉不归”贾修文回来就听到这话,大笑,又让人上了一壶酒。
两人你来我往,很快一壶酒又见底了。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寇正元更是不胜酒力,趴在了桌子上。
贾修文稍微好点,打了个酒咯,大着舌头说“来人啊,帮忙将我寇兄和嫂子送到客房休息”
然后又撑着桌子,摇摇欲坠地对齐晶晶说“嫂子,你带寇兄去休息,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寇兄身上沾了不少酒,我让人给你们送身新的衣服过来。”
没想到这人倒是比以前长进了许多。齐晶晶诧异地看了贾修文一眼,客客气气地说“谢谢贾公子”
“应该的,应该的”贾修文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去帮忙。
旁边伺候的丫鬟连忙上去帮忙,跟齐晶晶一人扶着寇正元的一边胳膊,将其带到了客房。
贾修文在后面望着齐晶晶窈窕的身姿和温婉动人的气质,忍不住舔了舔唇,舍不得眨一下眼。
牛三知自家公子心意,嘿嘿笑道“公子,要不要小的去将齐小娘子引出来”
“胡说八道,那是我嫂子”贾修文踹了他一脚。
牛三一副吃痛的样子,嘴上却笑嘻嘻的“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要我说啊,这齐姑娘真是不长眼睛,看上这么个绣花枕头,除了长得白一点,这小白脸哪里比得过公子半根指头”
“你小子倒是挺懂”贾修文白了他一眼,倒是没纠正他的话。
齐晶晶将寇正元扶回了屋,替他脱掉鞋袜和那身不合适的外衫,又打来温水亲自给他擦了擦脸,伺候他歇下后,方松了口气。
等丫鬟将木盆毛巾端出去后,齐晶晶看寇正元一时半会不会醒,拿出了上午在绣坊卖的针线,坐在窗前,背对着床榻,绣起了手帕。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沉浸在绣活中时,她那位原本应该因为醉酒昏昏欲睡的丈夫却睁开了眼。
许殊又花了整整一天,勉强将码头的账目对了一遍。
玉州城外的码头是大运河的必经之路。当初,河运还不发达,玉州城也是个小城,齐家一位先祖目光长远,筹巨资花了整整五年在荒凉的河边修建了一座码头。
最初,只是辐射附近几座城市的河上运输,并不起眼,但自从六十年前,朝廷征集工匠农民挖通了大运河京河段,将长达一千多公里的大运河全线疏通,从此更廉价、更便捷的河运成了南北大宗商品最主要的贸易方式。玉州城借着河运一跃成为一座商业极为发达的城市,而齐家也随着河运的兴盛更加地旺盛起来,成为玉州城首屈一指的富户
如今每年多达上千支船队会在城外的码头停靠,装卸货物,休息,托运货物等等,让整个码头极为热闹,已经形成了一座小镇。
码头每日的流水高达数页,许殊放下算盘,看了看自己抄出来的重点,账目略有出入,不过并不大。
她也不打算追究,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底下的人好好干活,别越过线就行。
账目上并无奇怪的地方,难道是她找错了方向
许殊沉吟片刻后对小兰说“你去通知一下齐管家,明日上午,我要去码头看看,让他准备一下”
“好”小兰点头,连忙下去交代许殊办的事。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道“夫人,齐管家已经安排妥当。”
许殊点头表示知道了。
小兰又将另外一物递了上来。
许殊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是什么”
“夫人,你昨日让齐管家安排人跟着姑娘和寇公子,将他们每日去了何地,做了什么都如实记录下来。这是今天的,姑娘跟寇公子上午巳时三刻到了贾府便一直没出来。”小兰解释道。
许殊接过纸一看,将寇正元和齐晶晶一天的行程记了个一清二楚。目前两人已在贾府呆了三个时辰左右,眼看天就要黑了,他们身上没钱,也没别的去处,现在还没出来,看来今晚是打定主意要蹭住贾府了。
“知道了,让人继续盯着。”许殊说着将纸条丢进了香炉里。
小兰见许殊似乎不打算管的样子,很是苦恼“夫人,要不要咱们去贾府打个招呼”
许殊放下算盘,笑看着她“小兰,我知道你跟晶晶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很关心她,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那贾公子就不是个好人,坏了姑娘的名声怎么办”小兰还是忍不住担忧。
许殊理解,封建社会嘛,将妇女的名节、贞洁看得无比大,丈夫英年早逝,女人年纪轻轻守一辈子的寡官府还会给发贞节牌坊,是极为光荣的事,有的地方甚至有为了拿贞洁牌坊悄悄杀死寡妇的。
既然这么光荣,男人死了老婆怎么不为妻子守着呢也给男人发一座贞洁牌坊嘛
反正许殊是看不上这些陋习的,她不甚在意地说“坏了便坏了,还有齐家养她,怕甚”
小兰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想到夫人会这么说。
许殊却低下了头,看着码头的账目出神,顿了一会儿,她交代“请齐管家来一趟,我有点事要跟他商量。”
小兰只的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齐管家便到了。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家世代都是齐府的管家,对齐家忠心耿耿。
许殊笑着说“齐管家,请坐。今日将你叫来,是有一事要跟你商量”
齐管家忙点头“夫人,你吩咐。”
许殊扣上了账本,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刚才看过了,自从大运河全线疏通后,我们齐家依靠码头积攒了不少家底。可人这辈子,只有一张嘴,一双脚,吃穿用度总归只有那么多。如今到了小的这一辈,主家仅有晶晶一人,消耗更少。所以我想,咱们何不拿一部分钱出来做些善事,就当给咱们齐府祈福了,祈愿菩萨保佑,咱们齐府下一辈能人丁兴旺,子孙成器”
做善事是不少富户的常规操作,往日遇到灾荒年,齐府也会联合其他大户一起在城外施粥行善。
不过今年风调雨顺,没有灾民。齐管家只能想到别处“夫人的意思是建桥修路吗”
这也是乡绅富户做善事的一种方式,方便乡里,惠及宗族,还能有个好口碑。
许殊摇头,建桥修路有什么用,就修那么一段,方便是方便一点,但于宗族命运、家国命运都没任何的改变,要干就干更更有用的嘛。
“我的意思是建学堂,资助书院”许殊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齐管家诧异地看着她“夫人怎么想起弄这个”
这个方式太新鲜了,便是看好某一位学子,也顶多是单独资助对方,提前下注,没听说哪家直接建学堂的。
许殊理顺了思路,慢悠悠地解释道“看了那陆明泽的经历后,我便生出了这种想法。穷苦人家,求学太难了,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就当结个善缘。”
陆明泽这样的才是贫困学子的正确打开方式嘛。人穷志不穷,放得下身段,不打肿脸充胖子,对同窗也有友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