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筱宁看向王朝,问道“后来弟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王朝“在兄长考试的那几日,弟弟忽然就不见了。考完试后的兄长,像是发疯似地到处寻人,遍寻不获。那兄长后来盘缠用光,便不再在大佛寺里待着了,离开前曾去向大佛寺的石慧大师辞别。”
杜筱宁安静地听着,没搭话。
展昭伸长了腿,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那双黑眸盯着杜筱宁。
“石慧大师说那位兄长姓张,是不是张清平,他却不清楚。毕竟,五年过去了,他再也没见过那位丢了弟弟的兄长。”
王朝“三公子,你说石慧大师口中的那位兄长,会是张清平吗”
杜筱宁的指尖不经意沾了水,她拿了帕子擦手,说道“不知道,先去问问吧。”
展昭望着杜筱宁,笑道“是不是觉得这事情,越查越没头绪”
也不是越查越没头绪。
是越查牵扯的人和事就越多,多也没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这些人和事没头没尾,都是道听途说。
杜筱宁应了一声,凤眸转向展昭,“那怎么办呢还得继续查呀。”
杜筱宁又去找张清平了。
这趟没专门去审讯的地方,她跟展昭说“就是聊两句,哪儿说都是一样的。”
行吧。
展大人拎着自己的佩剑,打算跟三公子走一趟。
杜筱宁心里有事,有些心不在焉的。
走在她身侧的展昭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看得杜筱宁想装作没察觉他那探究的视线都不行。
“展大人,你这样看着我是做什么”
展昭冲她露出一个笑容,他长得英俊,笑起来也令人移不开眼。
展昭“没做什么,就是觉得你今日心情有些不太好。怎么去藏金阁见到了不想见的人吗”
杜筱宁一愣,显然没想到展昭会这么问。
她笑了一下,说道“倒没有遇见什么不想见的人,就是想起了一些事请而已。”
展昭脚步一顿,看着她走在阳光下的背影。
杜筱宁的事情,他听说过一些的。杜尚书认了杜筱宁这个义子,可是外界对杜筱宁到杜府之前的事情知之甚少。坊间也有好事者想去八卦,可谁也不会那么没眼色八卦到正主跟前。
坊间关于杜筱宁的传言很多,其中一个流行得最广的是杜筱宁曾是端王养在王府的人,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将她送出王府,转而让杜尚书认了当义子。
杜筱宁去了藏金阁回来后,就不太高兴的感觉。
是因为路上遇见了端王
张清平没想到杜筱宁这么快就再次来找他,一时间,有些愣神。
杜筱宁微笑,“怎么很意外”
张清平没说话。
杜筱宁也不进去,就靠在门边,一双凤眸上下打量着张清平。
张清平被她看得有些发憷,皱眉。
“你在看什么”
杜筱宁“看你英俊啊。”
张清平“”
展昭“”
展大人轻咳了一声,暗中示意三公子好好说话。
三公子瞥了展大人一眼,心道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好好说话的,就是心中气得想让人滚蛋,她都能笑吟吟的不带一丝怒气。
杜筱宁双手背负在后,慢悠悠地走进去。
她今天说不上心里不高兴,但见到了端王,高兴不起来。而且这个张先生神神叨叨故作高深状,她可不想陪他这么拖着。
“张先生,你是不是有个弟弟”
张清平站在室内,腰杆挺得笔直,他眉头微蹙,眼里流露出难过的神色,稍纵即逝。
他并没有隐瞒,说道“不愧是开封府啊,消息够灵通。”
杜筱宁盯着他,慢吞吞地说道“石慧大师说,在你参加考试的时候,你的弟弟失踪了。”
张清平抿唇,他的瞳孔微缩,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没有否认,那就是真的了。
石慧大师说的兄弟二人,真的是张清平,可是他们谁都不知道,张清平是带着弟弟上京赴考的,包括张清平本人,都没有主动提起这事。
杜筱宁“你弟弟的失踪,跟任敏玲的死有关系吗”
展昭侧首看向张清平。
张清平眉头微蹙,却不搭腔。
展昭心里被张清平这几日沉默不合作的态度整得有些不耐烦,他面上不动声色,客客气气地地说道“张先生,我们清楚你是无辜的。但你若是继续这般不配合,非但不能达到你的目的,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折在这里。”
张清平抬眼,“既然你们清楚我是无辜的,又怎会让我折在这里开封府想草菅人命吗”
“开封府不想草菅人命,但开封府拦不住一个想要找死的人。”展昭态度很温和,语气也客气极了,说出来的话却莫名令人觉得憋闷,“张先生,妨碍公差办案,是一项不轻的罪名,包大人是个讲究人,事事讲律条讲依据,但我不是。我过去闯荡江湖,遇上不配合的人,都是先揍一顿再谈。”
展昭双手抱胸倚着门框,向来一身正气的展大人此刻摇身一变,就变成了落拓不羁的江湖侠客。
他朝张清平眯了一只眼,带着笑容温和说道“要是揍一顿不行,那就两顿。我至少有十八种方法对你用刑而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张清平吸了一口气,“你、你天子脚下,你敢”
“为何不敢”
展昭挑眉,他看都没看向张清平,一只手抚弄着湛卢剑的剑穗,语气漫不经心,“你在天子脚下这么给开封府和皇上添乱,我收拾你,就是为皇上和包大人分忧。”
张清平“”
他初始听到展昭的话时,心中十分愤怒。
随即,他后退了两步,那是一个抵抗的姿势。
杜筱宁安静地盯着他,然后她又听见了张清平的心声
难道我赌错了吗
开封府众人只是虚有其名
敏玲敏玲太可怜了,还有清云我的清云小妹
杜筱宁“”
原来张先生的弟弟不是弟弟,而是妹妹。
上头。
杜筱宁想了想,决定对张先生动之以情。
有的事情光是她知道不顶用,还是得张清平亲自把事情说出来。
开封府的囚房虽然很简陋,所幸安排给张先生的地方,还有些日光。
“张先生,我们都清楚任敏玲不是你杀的,你如果想为她做些什么,对我们有所隐瞒并非良策。你昨日跟我说,科举之后没有再回凉州,是被汴京的富贵迷了眼,你在撒谎。你没回凉州,是因为你的弟弟失踪了。”
说到弟弟两个字的时候,杜筱宁的声音刻意放慢了速度。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张清平听到杜筱宁提起他的弟弟,抬眼看向杜筱宁。
青年公子今天说话的调调与昨天不太一样,虽然面上仍旧带着笑容,可言辞已经有些咄咄逼人,甚至戳他心窝。
“我与展大人去过任家村,任敏玲早就有了心上人。自从你到任家村的私塾任教后,她很喜欢去找你。我猜她去找你,是因为你令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而你,看到她,似乎就看到了你弟弟年幼的模样,所以对她关心呵护,有求必应。”
一个小姑娘,能跟着哥哥从凉州到汴京,杜筱宁能想象这个女孩在家中该多受宠爱,又该多有主见。
这个女孩,想必从小就与众不同。
她不愿待在家人与世俗划给她的方寸之地,她跟着兄长读书认字,跟着兄长外出游历见世面。
可她不知世间险恶,也不知人心堪比豺狼。
兄长一时不察,她就遭遇了不幸。
任敏玲是个有灵气的小姑娘,失去双亲并没有让她自卑,也没让她放弃主见。叔父不赞成她做的事情,她想做,就自己坚持。
她去找张清平要书看,她跟张清平谈自己的见解。
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憧憬,梦想着有一天能飞出任家村。
外面天地辽阔,只要离开任家村,从此天空海阔,任她飞翔。
任敏玲以为自己找到了能带她离开任家村的如意郎君,可她的郎君毁她清白,将她逼上绝路。
杜筱宁摩挲着手中的折扇,轻声说道“根本就没有谁要谋害任敏玲,她是自己想死,才会跳河。”
张清平“”
展昭“”
张清平的呼吸变得粗重,眉头紧皱,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杜筱宁见状,笑了,“我说对了。是吧”
张清平仍旧不说话。
展昭知道杜筱宁的话从来都是真假参半,对任敏玲之死真相到底如何,杜筱宁或许猜到一些端倪,但她既然这么说,定然有她的用意。
展大人在某些事情上,直觉总是惊人地准。
他决定顺着三公子的话向张清平发难。
展大人靠着墙,慢悠悠地说着吓人的话,“任敏玲既然是自寻短见,你为何要前来开封府认罪目无律法,扰乱秩序,这是要挨板子的。”
张清平脸色一白,随即又笑了,“展大人这是在吓唬我”
展昭挑眉,“吓唬你”
展大人勾唇一笑,“你展大人在外面从来不吓唬人,我都是直接上手的。也就是在开封府,得给包大人面子。”
略顿,展大人笑着问张清平,“你知道我是怎么到开封府的吗”
展昭是怎么到开封府的,谁还能不知道
展昭本是江湖游侠,遇见了包大人,包大人赏识他忠肝义胆,一身正气,因此将他带到汴京。
当今皇上是欣赏展昭年轻有为、武艺高强,称他为御猫,并且封了四品官,在开封府任职。
关于开封府和展昭的这些事情,民间老百姓传得绘声绘色。
张清平又怎么会不知道。
张清平站在原地,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可是他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十分被动。
因为先前还一身正气的展大人,今天似乎是懒得装模作样,换上了他最爱的江湖做派。
秀才遇上兵,还能到哪儿说理去呢
杜筱宁听着展昭和张清平的话,并没有出言相劝的打算。
张清平看看杜筱宁,又看看展昭,快犯心梗了。
这时,展昭又笑了笑,“既然真相已经大白”
张清平忽然就炸了,他脸色铁青,怒声打断展昭的话,“什么真相大白这事情从来就没有真相大白”
展昭挑眉,“哦”
杜筱宁气定神闲地说道“既然从来都没有真相大白,那就劳烦张先生与我们说说,你知道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张清平“”
他一时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杵在原地,三魂不见了七魄似的失神模样。
半晌,张清平才哑着嗓子,“我也不知道,该要怎么说。”
“没关系。”杜筱宁的声音温和,她不咄咄逼人的时候,温暖悦耳的声音像是有股魔力似的,能安抚人心。
“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张先生,只要你愿意说,我和展大人,有许多的时间听你把话慢慢说完。”
张清平转头,那双平静乌黑的眸子此时目光复杂而难过,他默默的盯着杜筱宁,然后眼眶边缘慢慢变红。
张清平说五年前与他一起到汴京的不是张清云,是他在家中的小妹。
张家在凉州是有名的商人,张清平在家中是唯一喜欢读书的人,父母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张清云是庶出的小妹,生母死得早,被养在主母的院子。小姑娘从小聪明伶俐,张清平特别偏爱她,上学出去玩儿都带着她一起。张母对自己偏爱的儿子溺爱无度,恨不能满足他所有的愿望,只要能让张清平安心求学金榜题名,让张清平带着庶出的妹妹到汴京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就是路上多一张嘴的事情。
“小妹跟我到汴京时,才十四岁,已经出落得清丽无双。我担心路上会惹来麻烦,在离开汴京前便开始教她如何像男子一般行动说话,她本就聪明,教了几个月,虽然还有容易露馅的时候,有我在旁看着帮她掩饰,一直都平安无事。”
“她一直都很小心谨慎的,我本想与她在汴京找客栈住下,但想到客栈人多口杂,不如到大佛寺去。佛门清净地,即便有禅房供人留宿,大多是诚心礼佛之人,总比客栈令人放心。”
张清平靠着墙,低垂着眼说着过去的事情。
他整张脸都埋在了背影里,令人看不清神色。
“可我没想到,在大佛寺里,也会有危险。”张清平的声音透着痛苦的情绪,他仿佛陷入过去不可自拔。
“那段时间我一直专心备考,小妹性情活泼时常到大佛寺周边玩耍。她初始时经常会与我说遇见的趣事和见闻,可后来慢慢的,就不怎么说了。我那时没多想,只是以为她在周边玩腻了,没什么新鲜感。直到我考完试她失踪,我才惊觉她怕是被人哄骗拐走了。”
张清平一只手捂着脸,声音哑得不像话。
杜筱宁和展昭对视了一眼。
展昭“你这几年留在汴京,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妹妹”
张清平捂着脸的手放下,他的眼睛通红,“我一直在找她,可我找不到她了。”
杜筱宁“那任敏玲是怎么回事儿她的死,难道跟你妹妹的失踪有关系吗”
张清平摇头,“没关系。”
杜筱宁
展昭神情古怪地看了张清平一眼,“那你为何要到开封府投案,自认是凶手如果开封府结案,你下半辈子都不会是自由身,到时你可找不了你的小妹。”
张清平却大义凛然地说道“敏玲虽是自尽,但她是被逼的。我若是不为她出头,她岂不是白死”
杜筱宁“哦,怎么说”
张清平“三言两语说不清。”
杜筱宁“”
三公子有些无奈地抬手掐眉心,头疼。
张清平也无奈,他说“我只知敏玲有了心上人,却不知她的心上人是谁。半个月前,她来找我,还送给我一本她亲自写的书稿。书稿写的是一个女子被人蒙骗,失心失身,最后还被人圈养起来以色侍人,为负心郎谋利。她初始以为只有自己是这般命运,后来发现竟有许多与她一般的女子,她们本该有着平顺美满的人生,却都毁在一人之手。”
杜筱宁“你觉得那是任敏玲自尽的真相”
张清平“”
其实他并不是那么确定,但他总觉得任敏玲给他的那本书稿,是有原因的。
张清平“敏玲是个好姑娘,她被人骗了所以自寻短见。可她却不想看到许多和她一样命运的女子在受苦,因此才会在寻短见前将书稿给我。三公子,展大人,她是希望有人能读懂她,救救那些受苦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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