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藏金阁是汴京有名的首饰店铺, 老板姓梅。
藏金阁的饰品贵精不贵多,千金难求。就说虾须镯,虽然用料不多, 但对工艺要求极高,费时费力, 因此价格不菲。
任敏玲的案子, 大佛寺和藏金阁是突破口。
藏金阁这样的店铺,明面上的老板姓梅,背后的老板可说不准。
能在汴京享有盛名,又无人找茬,达官贵人竞相帮衬,不用想都知道朝中有人。
要去这些地方查探事情,开封府的那群熊汉子去容易不得门路,于是公孙先生将这个重任委于三公子。
三公子穿着一身霜色锦袍, 陪她一同去的人是少年寿风。
藏金阁的卢掌柜正在店铺里看匠人送来的样品,见到了三公子, 忙不迭地迎上来。
“今日大早便听到外头喜鹊叫得欢快, 下边人都说喜事将至, 我还纳闷着呢, 原来是三公子要来。”
卢掌柜年过三十, 身穿暗黑色长袍,十分精明的模样。
他一边将杜筱宁迎进店铺, 一边吩咐下人“快把茶具摆上。”
转而笑着跟杜筱宁说“日前得了来自云南的上等好茶,难得三公子来了,赏脸为卢某品鉴品鉴”
杜筱宁平日在开封府里温和随性,看着很容易亲近。
如今到了藏金阁,看着虽然还是与在开封府时无异, 可周身气度却变得不一样。
怎么说呢
就一副生在锦绣丛中的清贵公子模样,感觉像个散财童子。
少年寿风默默地跟在杜筱宁身后,心想难怪卢掌柜见到三公子就像见了银子似的。
藏金阁在寸土寸金的汴京面积挺大,店铺后面有院子。
杜筱宁跟着卢掌柜进了院子大门,院里种着一棵大海棠,海棠下摆着桌椅。
春日可以赏花,夏日可以乘凉。
院子里的花草都悉心栽培,放眼看去,不乏奇花异草。
前方屋檐的雕花都镶了金粉。
有钱啊。
杜筱宁感叹着下了台阶,跟卢掌柜走到海棠树下。
卢掌柜请杜筱宁入座,亲自煮茶倒茶,给足了排面。
“三公子来的正好,今日匠人送来一批新首饰,我还拿不定主意呢,不如三公子为我掌一下眼,如何”
“我是门外汉,哪能与卢掌柜相比”杜筱宁撩起衣袍坐下,“我今日来,是有事请教卢掌柜。”
卢掌柜
杜筱宁拿出虾须镯。
卢掌柜一眼就看出自家的东西“这是藏金阁的饰品。”
“对,我就是想来问卢掌柜,可记得这款虾须镯统共有几个,都卖给了哪些人。”
卢掌柜一怔,随即哈哈笑道“三公子开玩笑呢,藏金阁开了这些年,来此买过东西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虾须镯都是好几年前卖出去的了,我哪会记得”
杜筱宁笑睨了卢掌柜一眼,“骗人,你肯定记得。”
卢掌柜强笑,“真不记得了。”
杜筱宁靠在椅背上,白皙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卢掌柜,两年前你不小心磕坏了一个女式金环,差点就要倾家荡产当裤衩去向梅老板请罪了,是我给你出主意解决的,这份恩情,你还记得吧”
卢掌柜“”
杜筱宁弯着双眸,笑盈盈地说“卢掌柜你是知道的,从前我义父总说我只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如今我好不容易在开封府领了份差事,得好好干。也不瞒你说,这个虾须镯到底卖给谁。对我来说很重要。”
卢掌柜对三公子说的每个字都充满了怀疑,“有多重要”
“事关我这个月能不能出来跟崔少师府上的二公子吃酒,你说重不重要”
崔少师是太子少师,他的女儿嫁给了极受皇上宠信的端王,那位崔二公子,是端王的小舅子。
皇亲国戚,得罪不起。
而三公子很不凑巧,跟崔二公子关系还不错,就算酒肉朋友,也是有些情分的。
卢掌柜哭笑不得地看了杜筱宁一眼,“没想到三公子这会儿也要仗势欺人了。”
“没办法呀。”杜筱宁一只莹白的手指摩挲着茶盅盖,笑着说道“我到开封府当差这样久,还是一事无成,再这样下去,怕是会辜负义父的一番苦心。我成不成器倒没什么要紧的,就怕我义父看我不成器,就要气得打断我的腿。”
旁边的寿风“”
他见过杜尚书跟杜筱宁在一起的模样,杜尚书看着对三公子是有求必应的,搞不懂三公子做什么要把杜尚书说得那么吓人。
杜筱宁招了招手,让寿风上前,将他捧在手里的盒子递给了卢掌柜。
卢掌柜一打开盒子,发现里面躺着的是他最喜欢的话本。
他抬眼看向杜筱宁,青年公子冲他勾出一抹笑。
卢掌柜“”
三公子这种打一巴掌再赏一枣子的手段可真是尽得杜尚书的真传啊。
三公子靠着椅背,十分怡然自得的模样。
青年公子笑得好看,语气似春风化雨般温柔,“卢掌柜,礼尚往来这样的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
卢掌柜“”
这疯狂的暗示他想装糊涂都不行。
三公子怎么能拿他的心头好来拿捏他呢
真是太丧心病狂了。
卢掌柜陷入了天人交战,在是否违背职业道德的雷池边缘来回蹦跶。
半晌,卢掌柜的天人交战还没结束。
三公子耐心告罄,“寿风,把盒子收好,我们”
话还没说完,卢掌柜就像是抱什么宝贝似的,把盒子紧紧地护在怀里。
千金难买心头好,更何况是他梦寐以求的书稿孤本。
卢掌柜决定放弃抵抗,“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杜筱宁和寿风离开藏金阁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
寿风跟在杜筱宁身后,神情有些茫然。
“三公子”
“说。”
杜筱宁手里捏着装点门面用的扇子,扇子看似普通,可扇面是端王亲自画的。
端王所出的书画,光有银子可没用,还得是他看得上眼的人才有。
杜筱宁平日出去混的时候,经常带着端王送的扇子,除了装逼,一概没有旁的用意。
少年挠了挠头,不解问道“卢掌柜说虾须镯当初是卖给了杨四郎,杨四郎是前兵部侍郎之子,他买的虾须镯,怎么会在任敏玲那里呢”
杜筱宁“你觉得呢”
寿风“我也不知道,或许杨四郎真的认识任敏玲也说不定。”
汴京这些世家公子们的做派,少年从来看不懂。
杜筱宁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少年。
少年神情一脸迷茫,像是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似的。
她也不想多说,更不想无凭无据妄自揣测。
杜筱宁“关于这事,我们可以去问问杨四郎。”
寿风“三公子认得杨四郎”
杜筱宁将打开的扇子收拢,扇子轻击掌心,嘴角噙着笑意,“嗯,有点交情。”
寿风嘴巴张开,十分惊讶状。
汴京似乎遍地都是三公子认识的人呢。
佩服。
杜筱宁和寿风没找到杨四郎,却在通往城门的大道上遇见了端王的轿子。
端王刚才从汴京郊外的别院回城,不经意撩起帘子,便看到了芝兰玉树的青年。
他让近卫将轿子在旁停着,叫了杜筱宁过去。
端王赵祺将近不惑之年,却保养得极好。
黑而深邃的眼眸映着日光,像是里面住了星星似的,眉目俊朗,如墨的黑发束起,戴了玉冠,一身清贵。
赵祺“听若渝说你在开封府领了差事,是在管书楼和整理卷宗罢不好好在开封府里当差,却跑出来晃荡了”
三公子站在端王的轿子旁,腰背笔直,风吹过,束发的霜色发带扬起又落下。
“我分明是出来办事,却被王爷说是出来晃荡。”
杜筱宁皱着鼻子轻叹一声,幽幽说道“我冤哪。”
端王轻声笑了起来,他似乎身体不太好,笑的时候闷声咳了几下。
他的目光落在杜筱宁的右手,日光下,那好看的手白皙得过分,仿若温润的白玉似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
那把扇子,是他最熟悉不过的。
端王的声音含笑,问道“你出来办什么大事,须得拿着本王给你的扇子招摇过市。”
杜筱宁将手中的扇子拿起,打开,遮住了半边脸,露出那双弯弯的凤眸,语气也有些俏皮。
“没办什么大事,就去了一趟藏金阁。梅老板和卢掌柜眼高于顶,我不拿着王爷给我的扇子,心里底气不足呀。”
胡扯。
他什么时候心里底气不足过了。
端王的一双黑眸落在三公子身上,挑了挑眉,“遇到难事了吧”
杜筱宁“”
杜筱宁“不算难事,总是能解决的。”
端王坐在轿子里,右手食指摩挲着戴在拇指上的扳指。
他眼睛微阖,徐声说道“总是能解决,那就是如今还没解决。说来我听听。”
杜筱宁不想说。
端王也没打算走。
一个坐在轿子里,一个站在轿子外。
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
“也不是要紧的事情,我在查一个案子”最后,还是杜筱宁打破了沉默。
杜筱宁将任敏玲的案子三言两语交代了,“她的死并不特别离奇,死因也明确,但她为何会死,张清平为何会认罪,却透着诡异。我是顺着她留下的遗物查到了藏金阁。”
端王皱了一下眉,随即笑道“我知道你这几年在汴京认识了许多人,消息够灵通。但这会儿不凑巧,杨四郎跟随圣驾出城避暑了。”
杜筱宁手中的扇子轻击了一下额头,“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端王睨了她一眼。
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说了。
杜筱宁不想再跟端王闲扯,笑盈盈地说“王爷事务繁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端王挑眉,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是你不打扰我,还是我别打扰你”
杜筱宁正欲说话,端王就轻哼了一声。
他的身体微微向外倾,“阿宁,我还是那句话,杜若渝能给你什么,我可以给你更多。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杜筱宁站在原地,凤眸微垂,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端王笑了笑,放下帘子,让人起轿离开。
杜筱宁站在原地,目送端王的轿子走远。
端王离开,寿风走近。
“三公子”
原本还在垂眸沉思的杜筱宁回神,她看了寿风一眼,转身往开封府的方向走去。
寿风跟在后面。
“三公子,这是回开封府的路。”
“对。”
“我们不是要去找杨四郎的吗”
“不去了。”
人都跟皇上去避暑了,还找个毛线。
当日傍晚,开封府来了个客人。
来人是端王的近卫青衣,他带了一本册子给杜筱宁。
杜筱宁看到册子,有些诧异地看向青衣。
青衣性情不苟言笑,此刻脸上神情肃穆,活像是来讨债的。
他跟杜筱宁说“三公子,这是王爷让我带来的,兴许您能用得上。”
杜筱宁接过册子,发现那本册子上记的是杨四郎近日的行踪。
是了,端王和庞太师是朝中的两大势力,杨家颇有势力,杨四郎私下放荡不羁却有才干,端王本是要拉拢他的,谁知被庞太师得了先机。
杜筱宁看向青衣。
青衣朝杜筱宁抱拳,转身离开。
虾须镯虽然是杨四郎之物,可端王给的册子压根儿就没提杨四郎见过任敏玲。
好像发现了什么。
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现。
头疼。
去大佛寺的展昭和王朝回来了。
寿风给两人倒了水。
杜筱宁等两人喝了水歇下,才问道“怎么样有收获吗”
展昭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让大佛寺的僧人记住一个上京赴考的书生,委实有些强求。”
杜筱宁侧头,“这么说,就是没收获了”
“这倒不尽然。”王朝在寿风旁边的空位坐下,外面天热,他跟展昭去了一趟大佛寺回来,感觉整个人被雨淋了似的。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不紧不慢地说道“大佛寺的僧人不记得张清平这号人物,却记得五年前有一对兄弟在大佛寺落脚,因为弟弟长得格外好看,性情又活泼调皮,所以哥哥管得严。僧人们以为兄弟俩是一起赴考的,后来才知道考试的只是哥哥,弟弟是到汴京玩儿的。”
兄弟在寺庙住宿的事情多了去了,即便弟弟的容貌是天人之姿,也不至于让大佛寺的僧人记忆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