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肆就站在面前, 校服外套下只套了件薄薄的白色t恤,呼吸有些略微的粗重。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啊
童妍像是个做糗事被抓了现行的孩子,刚降下去的温度又腾得烧了起来,仰头愣愣回望, 连耳尖都是烫的。
在她十六七年的人生里, 没做过几件离经叛道的事, 今天绝对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一天。
沸腾的操场,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刚才闹了什么笑话。
“我刚才, 在天台上说的话”
童妍咽了咽嗓子, 不自觉的捏紧手指,“你你听见了吗”
少女白皙的脸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绯红,眸中映着温暖跳跃的碎光, 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很久, 沈肆淡色的唇动了动。
“没听见。”他轻声说, 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和。
童妍长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沈肆没有听见那个乌龙大口误,不然自己以后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而且, 她刚才在天台上太紧张了,说的话颠三倒四的,没有发挥好。
童妍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那我重新说一遍, 我刚刚是想说, 我”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政教员的声音“那个女同学,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完了, 政教员来抓我了”
童妍急得左顾右盼,正想该找个什么地方藏起来才好,就觉腕子上一紧。
“跑。”沈肆抓住她的手。
少年步履带风, 童妍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整个人身体前倾,被迫飞跑跟上他的步伐。
操场的喧嚣、政教员的怒吼,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抛在脑后,耳畔只听得到鼓噪的心跳和呼呼的风响。
一开始觉得跑得喘不上气来,肺部好像快要炸掉。可渐渐的,在沈肆的牵引下,她的脚步越来越轻松,越来越恣意,所有的枷锁束缚都被青春的热血冲破,前所未有的畅快
光影掠过,校服衣角翻飞,沈肆就在眼前。
两人跑到体育器材室才停下来,沈肆熟稔地将童妍拉入储藏室里,轻轻掩上门。
狭仄的小房间里堆满了篮球、排球和垫子等物,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童妍又闻到了沈肆衣服上那股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
门开了一条缝,沈肆躲在门缝后往外看,下午的阳光漏进来,在他完美的侧颜上留下一道浅金色的光痕。
政教处的“周扒皮”没追上来。
沈肆抵着门板的膝盖,转过身来。
随即一怔,呼吸有了细微的停顿。
器材室里杂物堆积,能站立的地方很小,一转身,两人几乎面对面贴在了一起。
童妍眼中落着门缝里溜进来的一线光,杏眼是很通透的浅褐色。大概跑急了,她清透的额发微微散乱,脸颊红扑扑的,叉着腰胸脯急促起伏。
安静晦暗的小房间,呼吸被无限放大,沈肆一低头就可以闻到她细软发丝上的花香。
“甩掉他们了吗”童妍揉着细细的手腕,上面仿佛还带着少年掌心的体温。
沈肆喉结动了动,低低“嗯”了声。
“那就好,吓死我了。”童妍如蒙大赦,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平复呼吸。
她弯腰时,高高绑起的马尾辫从脸颊旁垂下,露出校服领子里的一小块后颈,白得扎眼。
心脏咚地一跳,沈肆盯着那块地方,目光沉了沉。
童妍全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忽的直起身说“对了,差点忘了”
猝不及防和沈肆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童妍眨眨眼,迟钝地摸了下的自己脖子“我脖子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沈肆靠着门板,不自在地调开了视线。
童妍“噢”了声,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来,递到沈肆面前“这个送给你。”
沈肆以为又是哪张小时候的旧照片,淡淡睨了眼,随即微微一怔。
照片上是童妍自己。看年纪大概是十二三岁上初中的时候,穿着水手服,挑染的粉紫色齐耳短发,手拿汽水瞥向镜头,眉眼里透着冷漠叛逆
和她现在的性格之间,至少差了十个沈肆。
“这是我初二的时候的黑历史,是不是很中二”
童妍强忍着脚趾扣地的尴尬,低头解释,“你知道我妈是老师,我在她的工作单位上学,所有老师都是她的同事,所以管我管得特别严格。有时候,我妈班上的学生犯错被罚,他们会把怨气发泄在我身上,骂我妈是母老虎、灭绝师太渐渐的,我真的就以为妈妈是世界上最坏最坏的人,就越来越叛逆,她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
她晃了晃手中的照片,叹道“于是,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直到某次母女大吵完,她看见强势的周娴被气到躲在卧室里偷偷抹眼泪,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活轨迹偏航得多离谱。
她用了两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将自己扳回正轨,然后转学到一中,再次遇见沈肆。
童妍说“沈肆,其实我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优秀,每个人都会有一段不愿触及的过往。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被过去绊住前进的脚步。”
明明在天台上时,她说的不是这些废话。
沈肆挑眉“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是我的诚意。”分享秘密,是拉近友谊的最好方式。
童妍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叮咚作响,将照片轻轻塞到了沈肆的衣兜里,“我本来是想重印一张我们两家的合照,但是实在找不到底片了。这张照片给你,你也算有我的把柄了,以后要是我要是再让你失望,你就曝光我的黑历史好啦”
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你在天台上喊的,就是这些”沈肆保持姿势没有动,好整以暇地看她。
童妍耳尖红了,视线飘忽了几秒,脚尖磨蹭着地板说“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
她抬头,抿唇笑了笑“你能不能,原谅我啊”
她大概不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并非那几通电话。
沈肆看着她,轻轻说“不能。”
“为什么呀”
童妍心想我都丢这么大糗了,黑历史也给了,沈肆怎么就这么难搞呢
倔死了。
她有点破罐破摔的意味,“要不,我再上天台给你重新喊”
话音未落,就感觉头顶上传来轻柔温暖的力度。
沈肆抬手,漂亮的骨节修长,在她柔顺的发顶轻轻按了按,像是给猫儿顺毛似的力度。
童妍像是被点穴似的,满肚子恼羞的牢骚瞬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沈肆什么也没说,可目光安静,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平和。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收回手,推开器材室的门走了出去。
阳光铺了满地,童妍一个人在器材室站了很久。
她怔怔抬手碰了碰被沈肆摸过的地方,可无论她怎么碰,都复原不了沈肆的指节撩过发丝的那种奇妙的触感
脑子里唯一冒出的念头是还好今天洗了头发。
与此同时,沈肆靠在体育馆的墙角后,从兜里掏出那张巴掌大的照片。
稚气的少女五官漂亮,巴掌脸,大眼睛,肤色在阳光下显得很白很白,即便顶着一头挑染的粉紫色短发也不会显得俗气
明明就,挺可爱的。
用这种方法求和,亏她想得出。
这些年他在泥泞里挣扎,遭遇不公,受过冷眼,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他的确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厌恶和怨怼
人走茶凉,但要说有多恨,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