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陇西竟然笑了,他起身又去给她添满了茶,递到她手里时顺势将她的手连着杯子一起握住,「方才我讲的,是有关於你的信仰的真相。如今我来给你讲一讲,我的信仰。我若是后悔,就该期望自己当年不要走上那座廊桥,不要遇见你了。」
卿如是眉尖轻蹙了下,眸中终於有了些神采,她抬眼看向月陇西,示意他继续说。
「我为崇文党保下遗作,为留存遗作建造密室,都只是因为你想要保下它们罢了。我承认自己憧憬过崇文所描述的平权和大同,可那也只是因为我当年被族里逼迫娶了我不想要的女子为妻,那时候我觉得,只有平权才有追求所爱的权力。而我午夜梦回时用刀子废掉右手,也并不单是因为废掉了你的右手,害你不能执笔追求你所要的东西而愧疚,我更多的是因为……我想陪着你一起,想体会你的痛苦。至於苦练你的簪花小楷,其实最开始只是因为……」月陇西声色微顿,低声说道,「你走后,我很想念你。」
他轻笑了声,像是为她眼眶中陡然蓄满的泪水失笑,趁着她的眼泪没有落下来,他抬手用袖子为她拂干,徐徐道,「我做的这一切,都跟崇文党没关系。崇文党不曾诱过我去做愚不可及的事,诱我的只有你。你才是我的信仰。既然如此,我怎么可能后悔呢?我不后悔的,卿卿。」
卿如是咬紧牙,不想让自己的嚎啕声从口中溢出来,她体会到蚕茧被别人剥开的痛苦,闷在茧壳里的痛苦尚未褪。去,就逼得她面对新一轮的能够触及灵魂的痛楚。她将眼泪流了出来,如被猎人用捕网从泥沼中捞出来的野兽。
人总是要死的,如果很久很久以后,月陇西先去,她也不想独活。就像秦卿死的时候,月一鸣不愿意独活那样。
「如果你不甘心这场信仰之战最终赢的人是崇文,你可以改变结局。」月陇西垂眸看向她,用手轻抚她的小腹。今日她情绪波动太大,他害怕她动了胎气。
卿如是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月陇西,「改变……结局?如何改变?」她的声音已近嘶哑。
月陇西皱眉,没有先回答,而是端起她手中的茶杯,喂到她的唇畔,「乖乖地喝点水,喝了我再慢慢告诉你。」
卿如是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将茶水饮尽。随即望向月陇西,等待他的回答。
「其实很简单。崇文要的,无非就是遗作得以传承,能启迪新一代的人继续为他的思想做贡献,继续下完他布的棋。」月陇西微抿唇,认真地说道,「崇文他再厉害,千算万算,也还是算漏了一件事。不,两件。」
卿如是惶惑地望着他。
「他算不到你我死而复生,更算不到我们来到了百年之后。若是回到百年前,一切尚未可知,但我们在百年后,那就注定他想要的结局是否真能延续,是由我们来决定的。」月陇西捧着她的脸,悉心为她抆拭掉眼泪,几乎无声地说,「卿卿,你还记得我搁置在密室里的崇文遗作吗?不如……我们毁了它罢。」
他话音方落,卿如是便一把紧捏住了他的手腕,不可置信地紧盯着他,拧起眉颤声反问,「……你说什么?」
月陇西以为她仍旧不愿意动遗作分毫,只好解释道,「只要销毁掉那些遗作,你也不再为遗作提笔,崇文的棋局便无法继续。或者,你还是更希望他的思想得以流传?可那样的话,你的心结永远无法解开。」他偏过头,垂下长睫,喃喃道,「但是,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
话未说完,他只觉手腕被卿如是掐得更紧。
她的神情颇为委屈,唇齿轻颤。
那是一种不愿意扭转既定事实,却又十分想要扭转的辛酸与无奈。
「可是……那是月一鸣啊……」她用额头抵住他的胸膛,留下这匪夷所思的一句话,默默流着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哑声哭道,「那是……是月一鸣……倾尽余生所有,留给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