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卿如是惊呼。月陇西疯了罢,昨日方下聘,半月后就让她出嫁,真半点不让人缓气。
但一想到昨晚得出的结论,卿如是又沉默了。她似乎明白为何国学府时月陇西跟她讲说想要在两月内与她完婚。
可自己中药那日,他不是说对她也差不多没有情意,合约成亲只为各自摆脱家中催婚罢了吗?
诚、诚实一点不好吗?
卿如是的脸噌地红了。
经此一思,恐怕成亲前这半月她都不敢再去找月陇西,也不敢再应他的约。说不清楚为什么,偏生就是再想起他就心怦怦地跳,若是见了面不知该多么窘迫。
正巧,卿母也对她说这些日子莫要再贪玩跑出去,家里许多亲戚都会到访,她就留在府中逐一拜见,不求她将所有远亲近戚全都认清楚,只求她认个脸熟,晓得那是自家人,给她添了嫁资的便好。
卿如是乖乖听话,留在家里跟嬷嬷学绣花。卿母怕她坚持不了几日就又闷屋里看书练武,索性收缴了她的鞭子和书。
这下可好,她没得选择,整日里不是拿绣绷子用针戳戳,就是梳妆穿戴出去待客,倒还真有几分要为人妇的姿态了。
只有卿如是晓得这种日子有多么无聊,绣花绷子看得她眼都快瞎了,待客待得她嘴角的笑生生僵在脸上,回屋之后得叫嬷嬷丫鬟揉好半天,简直催人命了。
生熬到婚前几日,月府派了总管过来,带着小厮和婢女各十名,皆身穿喜字红服,手捧着红案,队伍穿街过巷,再次引来小老百姓探看。如上次一般,侍卫事先开道,总管带着人顺畅地到了卿府。
卿如是正坐在卿母旁边绣一朵小黄花,刚照着光绣了一瓣,不知怎么线就绣脱了,她长叹一声,搁置在一边。
绣不下去了,实在绣不下去。这么多天,她就学着绣了这一种花,如今还把线给挑脱了。这根本不是她一个惊世之才能做的事。
「夫人,月府派管家给咱姑娘送喜服来了!」嬷嬷刚从前院一堆看热闹的小厮里挤回来,激动道,「听说是宫里制出来的喜服,皇后娘娘赐下的!」
卿母从座上惊起,「快快,通知老爷!」她拉起还在喝茶吃糕的卿如是,「你还吃什么吃!就知道吃!跟我去迎!」
被生拉硬拽带出去,卿如是前世还来不及跟着夫人学应付这种场面,只得全程跟着卿母,学她如何拜谢皇后恩典,看她拿银子打赏云云。
她自保住小命后,险些就要忘了月陇西是陛下和皇后的亲侄子,向来得他们宠爱,此番亲自为月陇西的婚事操持婚服之事,其深意显而易见。
待队伍回程,卿母拉着卿如是,催促她快回屋试穿,看看是否合身。
卿母寻了两个嬷嬷帮忙,想一想又不放心,自己便也跟着一道去了。
皇室的手笔自是无可挑剔。晟朝婚法中允许新妇顶凤冠着霞帔,这身婚服便是了。明艳庄重却不失大气。
深红流云暗纹鞠衣,衣襟处以银线叠串璎珞,辅以飞霞金纹,沿金纹绣以深青色四角花作饰。外着正红褙子,褙子上以金红二色圆珠结成祥云样式作盘扣,大袖处有龙凤呈祥绕金云霞图。最外衣金绣云霞翟文霞帔,珠翠装饰,缀金珠子。
下裳为丝缎所制大红褶裙,裙摆边与衣襟处花纹相呼应,串以九十九颗璎珞,飞霞如浪。正红双喜鞋,亦是金绣云霞纹,足踝处结祥云式假盘扣,金红二色,辅以红团短线流苏,走步时随风跳脱,别出心裁。
「合身、合身……」瞧着卿如是着嫁衣活脱脱站在自己面前,卿母不禁湿了眼角,拉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拍着她的手背叮嘱她道,「你嫁过去之后就别老惦记着往府外跑了,世子对你好娘知道,但是谁也保证不了他会喜你爱你一辈子,你若不跟他好好过,不自己好好经营感情,他就是与你生了嫌隙,到时你又能怪得了谁呢?」
卿如是点点头。
卿母抓紧她的手,生怕再眨个眼就是出嫁那日,她叹道,「娘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不该太纵着你了,郡主娘娘看着也是好相与的,你不能怠慢她,她对你好,你也得对她好,以后同处一个屋檐下,凡事莫要只想着自己了,书什么时候都能看,鞭子也就在自己院子练练,别去月将军面前丢人现眼的。」
卿如是再点头,「女儿谨记。」
「还有……」卿母轻声哽咽,「你若是得空,多回来看看娘。娘自己在家闷得慌,没你吵着整日里太清闲了也不好。若是他们欺负你,你告诉娘,没什么大不了,咱回家就是了,你就算是和离了、被休了娘也养着你……别看你爹不说,但他心里跟娘也是一个想法。」
卿如是眼眶一热,「娘……」
「好端端地夫人说什么和离啊被休啊,不吉利。看把姑娘给惹的。」嬷嬷拭去眼角的泪,轻道,「这嫁衣试好便快脱下来放着罢。」
「好。」卿如是换下嫁衣,只觉身体轻盈了不少。
她告诉卿母,卿母笑话她,「这便嫌重了?过几日戴上头冠你才晓得有多重。」
卿如是皱皱眉。
「不过你也别担心,等到了月府就取下来了。」卿母刚敛好情绪,又忍不住心底发酸,「娘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就这么送别人家里去了。世子这女婿再如何称我的心,我心里还是不舒坦。他把你瞧得重是好事,就怕他喜欢你就整日里欺你……」
「娘,你别说这些……他也是有公务在身的,哪有那个时间。」卿如是红了脸,抱着她,把脑袋埋在她颈窝处,「咱们说点别的。」
卿母叹气,哽咽道,「哪里有别的事可说,这些天都是你的事。娘一闭眼就惦念着多给你添置些嫁妆,一睁眼就想着你嫁过去之后没有娘教了可该怎么应付公公婆母,再一闭眼又害怕世子后来厌倦了你对你不好,都是你的事,全是你的事……你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娘。」卿如是抱着她,轻拍她的背,「我会好好地,随时回来看你。」
「哪有嫁了人三天两头往娘家里跑的?」卿母转口又叱她。
卿如是狐疑,「不是您方才还说……」
「我随口说的,凡事你俩商量着来,别一声不吭跑回来,公婆明着不说心里也会厌弃你。」卿母教训道。
卿如是点头,不再接话茬,抱着她安静听她絮叨着。
三日后出嫁。
头天晚上卿如是用过晚膳就去沐浴,爬上。床后卿母又过来跟她说了好些私房话,直说到卿如是脸红心跳睡不着才安心离去。
一席话,便将她前些日子考虑的问题又勾了出来,月陇西若是真的对她有意思,那……他们在洞房之夜见面该有多尴尬?辗转反侧,卿如是没能休息好,次日天不亮又得爬起来梳洗上妆。
平日她这屋子里就只有自己和皎皎,陡然一溜儿进来五六个伺候她上妆穿戴,她还无端生出些惊慌与紧张。听说月陇西专门派人送了一盒正红色的口脂,唯有卿如是知道他为何送这个来。
是在国学府的时候,他与她聊起成婚那日应涂抹的口脂颜色。卿如是唇角微弯。
细抹香露,粉面红扑。嬷嬷手艺极好,绾发上妆皆是一把好手。待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红妆已成。
卿如是揽镜自照,「这也……」太丑了罢。她没说完,想着今日好歹谨言慎行些,愣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是亲眼瞧着嬷嬷涂的粉,至少上了五六层,此时她白得骇人,五官都要被粉抹得辨识不清了,朱唇如烈焰里绽开的艳红色的花,奇丑无比。但是旁的人都觉得她今日美艳动人,尤其是卿母,自己生的能不好看吗。
戴上头冠,果然觉得脑袋重了不少。双凤翊龙冠,附以翠博山,一金龙,二珠翠凤,口衔珠滴。前后主有花、叶、蕊三物珠翠环绕,左右各三博鬓。能不重么。
卿母亲自为她盖上喜帕,想跟她再说点什么,又怕把自己的情绪过给她,她若是哭了这妆就白上了。想到这,卿母愣是忍住了没跟她再多说什么私房话,围观的姑婆姨婶们笑闹着,唯有她这个当母亲的心底不知什么滋味,笑时心底哭。
卿府四处张灯结彩,双喜遍处,鞭炮声震耳欲聋。远远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愈发响,其中夹杂着喜庆的唢呐声和铜锣声。都知道是月府的迎亲队伍来了。
屋里的人还在打趣卿如是,一会帮她捋捋喜帕上的穗子,一会帮她整理绣鞋上的流苏,唯有卿母拿手绢包了两块糕点揣在怀里。喜婆笑呵呵地被人搀扶着,给卿如是念出阁喜词。
全福人跑来催促,笑说迎亲的队伍到了,快将新娘子扶出门,莫要耽误。
一群人哄然而起,全福人笑着搀扶起卿如是,将她带出门。
另一边,卿父和卿如是几位表亲的兄长拦在府门外,有心要刁难月陇西的队伍,却不想这小子文武双全,撇开他不谈,论武,他身边带着月将军指派的两名副将,又有斟隐这个一等侍卫在;论文,一帮翰林院的学士,还有下聘时领头来的老学究。众人刁难不住,一时半会拿他没辙。
不晓得哪位兄弟故意使坏,放了十多个小童出来围住月陇西,有管他唤「姐夫」的,也有管他唤「姨父」、「姑父」的,不晓得是不是一通乱叫,反正上去就缠着问他要银裸子。月陇西早有准备,出手之大方,一人分发了一袋子。
最后几位表兄堂兄图个热闹,纷纷不要脸地凑上去喊「妹夫」,也学小童缠着要银裸子。月陇西笑着拱手,「妹夫见过各位兄长,既是各位兄长的份,怎么能用银裸子打发了?」他丝毫不吝啬,命人散了几锭刻着双喜字的银子。
卿如是这厢,愈到府门,听着是愈发热闹。她的左手边是全福人,右手边早换了卿母亲自搀扶,此时右手边传来卿母的轻啜,她不禁也跟着眼眶一热。
快要走到门口时,卿母趁着没有人注意,往她的怀里塞了个布包,低声哽咽道,「这里面是你喜欢吃的芙蓉糕,你早膳也不曾吃,平日里再有什么事都要赖着把早膳吃完,今晨梳妆却耽搁了,路上要是饿了就自己吃点……」
卿如是鼻尖微酸,紧紧捏住卿母的手,用力点头。
踏出府门,全福人高声唤,「新娘子到——」
月陇西不再跟他们闹,一双眼睛直戳到卿如是的身上去,嘴角的笑意生压不住,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活脱脱要跳出两颗的节奏。
临着要将卿如是送出去,卿母终於丢了手,用极轻的声音温柔地道,「去罢。」
卿如是喉头哽咽,往前走了一步,忽而又猛地回身一把抱住卿母,扑进她的怀里。卿母的眼泪愣是没憋住又落了下来。
周围传来妇人和姑娘们的轻泣声,最后还是全福人抆了泪劝道,「新娘子快上轿罢,别耽误了拜堂。」
两人松开,全福人领着卿如是朝花轿走,唢呐锣鼓又起。临着卿如是要上花轿,月陇西迅速凑过去,偏着头去看喜帕下面,被全福人阻拦才作罢。月陇西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借着全福人的遮挡,交到卿如是的手里,顺便捏了下她的手。
卿如是狐疑地偏了下脑袋。
月陇西轻笑,「卿卿,我是想亲自跟你说……我来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