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2 / 2)

月陇西纵马快,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他唇畔隐约浮起一丝淡笑,「现在要带你穿过一条种满杜鹃花的幽径。那后面就是月氏祖坟了。」

「?!」卿如是噌地抬头看向他,又埋头烧红了耳朵,自顾自地呢喃道,「这里还真有……」她以为那是月一鸣当时说来戏弄她玩的。

如他所说,穿过僻静的幽径,满目可见荒凉。此处有几个守坟的小卒,远远看见月陇西,上前来查问。

月陇西将卿如是腰间的令信拿起来给他看了眼,那小卒忙呼自己不长眼,随即让了道。

天色灰暗,不如前些时日明媚,此处又是坟地,阴冷的风呼啸着。月陇西脱下外衣给卿如是披上,她微怔愣,回头看他。

他挑眉,笑道,「怎么?不必太感动了。这就感动,以后岂不是得日日抱着我哭,天天唤我好夫君?」

卿如是:「……」她默默地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景色愈发凄怆,唯有远处的山峰还有绿意,周遭荒芜森然。

不知走了多久,月陇西停住,轻声唤她,「怦怦,到了。」

那是两块并排伫立的墓碑,边角长着青苔,但碑上字迹纹路大致清楚。想来寻常会有人定期维护。

一块写着月一鸣的名字。一块写着秦卿的。

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卿如是有种斑驳迷离的梦幻感。

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活在前世,在无望的日子里挣扎,等待油尽灯枯。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是那一抔黄土之下的秦卿。

坟里的她生前便被囚一屋,如今还要被束缚於棺椁。

然而秦卿旁边躺着的那个人,为什么就那么甘愿跟她一起被束缚在黄土下,方寸中。

活着不好吗?如果还有机会,卿如是真想亲口问问那个人,你是傻子么。活着不好吗?

她想着,轻哽咽了下。

「书上说他是被毒死的,可旁人又有哪个能近他的身?」她低声问,「他不是很厉害的吗?」

月陇西蹲下身,用手去拂秦卿碑前的灰尘和被风吹落的枯叶,轻描淡写道,「据他写的一本劄记里说,他是服毒自尽的。但他服用的是慢性毒。药,不想死得太快,便宜了自己这个混帐。他就想知道,等着自己慢慢油尽灯枯,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的手微顿,轻絮道,「秦卿那时候是什么滋味……那毒怕是远不够她的痛。」

任由那药慢慢侵蚀自己的五脏六腑,却不教旁人瞧出来他已逐渐油尽灯枯。

他只是想要试试,她那些年枯坐在西阁里,望向窗外,等着油尽灯枯的感觉。想试试她那时有多难熬。

知道自己会死,却不知何时死,还活着就十分痛苦。

卿如是跪坐在墓前,目光涣散。

倘若当时真的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有这般荒唐的想法,那毒药想来也是他自己去买的。

她似乎不能想像出,像月一鸣那么桀骜的一个人,是如何如同行屍走肉般走去药铺,跟老板说他要买一包毒。药,为了让老板卖给他,他得撒谎,说是要毒死一只欺他心仪之人的老鼠。

「他……」卿如是伸手去摸墓碑上的「鸣」字,哑声问,「他怎么还要去把这些事给记下来……?服药自尽是什么光彩的事么。」那个傻子。

月陇西清扫完落叶,又拿指甲一点点去剥秦卿墓碑上的青苔,动作轻缓,回道,「练字。没得写,就写写临终感言罢。」他笑。

「练字?」卿如是疑惑地看向他,眼眶已起红晕。

月陇西点头,「他练簪花小楷。」

「不是很早就练了吗?」卿如是蹙起眉,费解地问,「他不是早几年就拿秦卿的簪花小楷开始编修崇文遗作吗?为什么还要练字?」

月陇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失言了,他的动作微顿,声音逐次低哑,「他拿左手练。你若要问他为何拿左手练……因为他太蠢了,一不小心伤了右手。右手再也写不得字,只好用左手重头练起。」

一不小心?卿如是摇头,就在前一刻,她再也没办法相信是「一不小心」。月一鸣会用服毒的法子走她苦等着油尽灯枯的路。却说他伤右手伤到几乎废掉的地步是一不小心。她不信。

「我觉得他没有在书里写实话。」卿如是轻声评判,喉头哽咽着,「我觉得……他撒谎了。你没有猜过么?你家里人没有说过吗?没有把他做的那些蠢事当笑话讲出来给你听过吗?」

月陇西凝视着她,眸光微微潋灩。

看她的指甲紧抠着那个「鸣」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她心底在为他难受吗?

月陇西想不明白,叹了口气,风轻云淡地道,「听说过。就说,不过是被梦魇着了,吓醒之后,自己坐起来拿刀紮的。他下手快,刀子利索,紮下去就紮透了。你不用难过,他那算是失手……咎由自取,活该的。」

他话音落,卿如是却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这个男人明明废了她的双手,如今却教她恨不起来了。再也恨不起来。

她将脑袋抵在墓碑上,凄声低唤,「月一鸣……」

我好想你。

一旁,月陇西眼眶微热,忽地轻笑了声。

卿如是转头,一边抽噎,一边拿手背抹眼泪,「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的手方才沾惹了灰尘,只好用袖子捧着她的脸给她抆泪,边抆,边轻声回,「小祖宗哭起来,有些许可爱。」

陡然被干净清爽的袖子触碰,卿如是闻到淡淡的冷梅香气,这味道似乎惹了她的眷恋,顿时又放声嚎啕。也不管面前这人究竟知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只抱着他哭。

「不哭了……」月陇西犹豫着将手放在她脑袋上,轻抚摸,他有些无奈,自己做什么告诉她这些把她惹哭呢。

可是,他又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