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是揉了揉眼睛,有些困意,便藏好《史册》,往床那边爬。
躺了许久,没睡着。
隔壁咳嗽了一声。她听见了,没理会。
紧接着,传来一阵翻箱倒箧的声音,然后是珠子滚落的声音,珠子厚重,至少是鸡蛋大小的。卿如是倒真的好奇他在干什么了,复又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疑惑地看向他。
他刚用锦绳高束起他的青丝,绳尾坠着几颗血玉珠子,与他的玄衣相衬,端的是丰神俊朗。
平日里他不怎么束发,都是披散着,拿玉簪或者玉冠绾起一些。唯有初次见面时,卿如是记得他束了发。
此时他要做什么?把她惊扰了,竟也不解释。果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卿如是走过去,也不吭声,低头看了眼他的书桌。
猛地睁大眼,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拿起书反复扫书封上的字。
她是瞎了吗。
这竟然是崇文遗作的修复本。
卿如是翻了几页,上边竟然还有勾画圈点的痕迹。
他在看崇文的书???
上回他给自己送来一本崇文的原作已足够令她吃惊,她一直没有组织好语言问他遗作的始末。没成想,这位重孙再一次给自己带来了惊喜。
他身为月家人,居然捧读崇文的书?!
卿如是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面前的这位月家人,怕不是个假月家人。真给你们月氏丢脸,但,同为崇文党你是好样的。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揪了下他的衣角,「诶,你……这本书是你的?你在看崇文的书?」
月陇西挑眉,学着她惯常爱做的表情,狐疑地睨着她。
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不是不跟我说话吗?你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
睨了一会,他的眼尾满是揶揄的笑意。
卿如是也是要面子的,被他用这眼神一看,当即不乐意地瞪他,转身就要回去睡觉。
月陇西拉住她的手腕,朝她走了几步,正好贴着她的背,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小祖宗,我认输,我错了,我坦白,是我先忍不住想和你说话才故意引你过来的。今晚别闹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卿如是觉得每次他凑近来说悄悄话的时候,耳朵都很痒。可母亲啊乔芜啊她们凑近就不会。她偏头躲了躲,严肃教导他道,「不可以离这么近说话。」
月陇西挑眉,不置可否。心下轻笑,还没洞房就找到了一处敏。感的地方。
「你还记得来国学府前我给你送的那本崇文的原作吗?不是想知道我在哪里挖到的吗?跟我走就知道了。」他牵起卿如是的手,借口地势复杂须得跟紧,与她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了她。
他们离开庭院,卿如是发现他的手心微微出了些汗,「你又热吗?」
月陇西沉吟了下,「可以这么说。或者,贴切来说,我这是紧张。」
卿如是当即戒备起来,压低声音,「有看守会抓我们?还是说会有巡逻队?」
「……」月陇西思考一瞬,手指无意识摩挲到了她白皙的手背,他慢吞吞道,「我的紧张,是心底紧张,和你现在的紧张不一样……算了,是有看守和巡逻,所以你更得抓紧我,不能松手。」
卿如是郑重地点头。
心以为是多远的地方,结果绕了会只不过是在国学府内,相对於他们住的庭院稍远罢了,在后门那片竹林里。她的期待瞬间垮成了失落,倍感无趣,觉得月陇西在耍她,於是挣脱开了他的手。
月陇西掌心一空。他伸手再去握时,什么也没抓到,只有冷风从他温热的掌心滑过,凉意丛生。
那种失去的感觉翻江倒海般袭来,月夜清风,他甚至分不清如今是还在前世,他推开窗等清风、灭了灯留月影的时候,还是已经轮回了一世。
因为他方才那一握,没有抓到卿如是。
如同曾经的夜晚,他惊坐起时也抓不到,推开窗去捕风捉影,也抓不到,在梦中时,同样抓不到。
他环视四周,竹林戚戚,一豆灯火都无,和曾经那些夜晚无甚不同,他没看见她,哑声唤,「卿卿?」
恐是大梦一场。
没有人回答他。
「卿卿?」喉咙中的酸涩堵得他嗓音喑哑,唤不出声。
「嗯?」卿如是发了一字单音,从几根成林的竹子后边走出来,「怎么了?」
她走回月陇西身边,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尚未开口解释她方才去做了什么,就猛地被抱住,她骇得惊呼一声,但淡雅的香气席卷她,她便又安稳下来。
怀抱很温暖,很紧。
她有些莫名,想挣脱,没能挣脱得开。思考片刻,她想到月陇西做噩梦这事,当即反应过来是此处漆黑无光,他兴许害怕了,她便不再挣扎。
如此这般,清风月影都在怀中。
须臾,月陇西松开些,垂眸凝视她,好半晌,低声问,「……不是让你握紧我吗?」
「我见那边土壤处似乎有光,就走近瞧了瞧。」卿如是指了指几根竹子后边,坦然道,「抱歉,我方才忘记你晚上容易做噩梦,让你害怕了。」
月陇西重新握紧她,逐字逐句交代,「是,我很害怕。所以你别再松手了。怕得狠了我便会以为自己还置身噩梦之中,永世脱身不得。」
兄弟,这说得有点严重啊。卿如是谨慎地点了下头,跟着他走了几步,低声道,「回去找个大夫治一下罢。想来是忧思过度睡得不好,又或者是得了失眠多梦的病,反正不能拖的。」
她虽说得一本正经,却似只是随口的关心。
「好。」月陇西答应她,牵着她继续往前走,走过方才那片她说发光的土壤时,跟她解释,「这里面洒了磷粉,我让人洒的。我找了好久才又找到这个地方,未免我们花费太多时间,来之前就吩咐斟隐作了记号在此处。」
卿如是以为他说的「找了好久」是指上一回挖到崇文的书送给她后至今。
月陇西蹲下身,「建造国学府的时候,这里翻修过,许多入口都被破坏了,所以,现在我们要跳下去。」
卿如是:「???」她震惊地望着他,半晌找回语言,「……高吗?」
「不高。用轻功很轻松。下面的地方没有被破坏,而且我让斟隐垫了东西。你放心,一会我们跳下去之后斟隐会来将此处堵上,不会有人发现。」月陇西让她闭眼。
她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仍然听话闭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潮湿阴冷的风从下方吹上来,携着一股黄泥的味道,不太好闻,她皱了皱眉,待要开口问些什么,腰间被揽住。
月陇西抱着她纵身一跃。
在往下跳的那瞬间,卿如是终於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那我们一会怎么上去啊?!」
月陇西紧环住她,足尖点在壁上借力好几次,稳落之后终於松了口气。他垂眸凝视着她,笑道,「小祖宗问得好,这的确是个问题。你难倒我了。」
卿如是:「???」
他不答话,扣住她的手,一边往更深处走去,一边从怀里掏出夜明珠,递给她:「你来照明。」
卿如是接过,手有些抖。说不激动是假的。她方在《史册》中看到密室的说法,便跟着月陇西到了这么一片地。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被迷雾缠住的种子也逐渐破土,她深吸了好几口气,稳住心神,紧紧拧着眉头。
不知走了多久。月陇西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紧张,慵懒一笑,「说起来,这里只有我们俩,夜黑风高,孤男寡女的。你的确是该紧张。」顿了顿,他又低笑道,「这么一说,我忽然也有点紧张了。」
卿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