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进来的时候游走一圈没看太仔细,被忽略的她很喜欢的细节实在太多。
当个丫鬟当得这么高贵,无以为报,她想了想还是过去给月陇西倒茶罢。
敲门,那边唤了声「进来」,她推门过去,看见月陇西正在换亵。衣……
卿如是:「……」她想了想,怕月陇西不好意思,便很给面子地侧过头去不看。
月陇西却朝她走来,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转过来,笑吟吟道,「怎么,瞧见男人的身体有什么好羞的?你不是还要给我铺床叠被吗?难道每次叠好被子之后不包括替我更衣?晚上铺好床也不包括替我宽衣?」
卿如是竟然无言以对。心说男人的身体我早看惯了,我是怕你害羞好吗?
「我换好了,睁眼罢。」月陇西松开她的下巴不再逗她,「怎么不睡觉?」
卿如是睁开眼,他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亵。衣,腰间系带松松系着,衣襟交领太低,露出他的锁骨,锁骨下也有一颗痣,跟他侧颈上的一样浅。
她收眼,回道,「睡不着,想着还是过来给你端茶递水。话说,你这刚起床,青天白日地,怎么又换起衣裳来了?」
「我晚上常做噩梦,昨晚又梦到不好的事,出了汗。早上怕你久等,起来后便没来得及换。」他引着卿如是走到书桌边,给她也搬来一把椅子,「我看书,你就坐在旁边陪着我罢,若我的茶水少了,就添上。」
卿如是点头,他坐下,她也跟着坐下,抱紧茶壶,捂在怀里,害怕水冷了。而后便盯着他的书和他的茶杯,模样认真极了。
月陇西转头瞧了她一眼,唇角翘起,低头看书时,余光里都是她,眼角皆是笑意。
他读的是话本子。卿如是不爱好话本,但能看得进去,此时也没别的事可做了,他看一页,她就跟着读一页。
不知不觉十页过去,故事是一贯男欢女爱,卿如是觉得很没有意思,越读越困,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合上眼,缓缓地垂下了头,下巴轻落在月陇西的手臂上还不自知。
月陇西一怔,侧头看她。
竟已睡过去了。
她的头偏倚在他放置於桌沿的手臂上,从月陇西这个角度,能看见她的脸的半边轮廓,以及柔顺的一袭青丝。
月陇西低笑了下,缓缓地凑过去,用唇轻轻触碰她的发心。
清风翻乱话本,停在扉页那句,「我曾把酒问山河,情字为何?情字为何,山河亦问我。」
怕是山河太壮阔,不懂这世间痴男怨女柔情片刻。
日过晌午时卿如是才醒,是被饿醒的,皱了皱眉,她睁开眼后才觉得后颈有些酸,扭了扭脖子。
身前的人慢悠悠翻过一页,笑了,「醒了?你这茶倒得好,我一上午就没喝上一口热的。」
卿如是:「……」她赶忙抬手要倒茶,发现怀里的茶壶也不见了,「嗯?」
「茶冷了,抱着凉手。我拿走了。」月陇西看她在揉脖子,「脖子酸吗?」
卿如是点头,「过会就好。」
月陇西笑,「下午换一边靠,争取掰回来。」
卿如是:「???」
有了上午的经历,卿如是下午侍奉茶水再不敢坐下,自己捧着一本书站在窗边读着,但凡看到他杯中的茶水空了,就上去添好,如果水冷了,就到院子里的小火炉上烧。
一直到晚上,用过膳后,有小厮来通禀说卿父和几位学士以及月长老都一一见过了,此时空闲,可以去见上一面。
月陇西带着卿如是往卿父的住所去,一路上卿如是不断提点他,「一会我爹问起我的事,你别回答,我来说。」
月陇西一怔,颇有种上辈子头回去她家见岳父的错觉,但还是应允了。
然而他们见到卿父时的情况,和卿如是预想的有点不大一样。
她以为卿父会怪她不说一声就跑来国学府掺和,没成想卿父压根没打算跟她算帐,全程顾着和月陇西商讨正事,期间几次说起她也是「给世子添麻烦了」、「还望世子费心指教」、「小女不堪重任,世子抬举」云云,这就有点尴尬了。
「如是,」临走时,卿父终於唤了她,「你住在哪的?」
卿如是道,「世子的院子。」说完,她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是啊,她怎么莫名其妙住到了月陇西的院子里?当丫鬟不一定得住那么近罢?
再想了想……哦,贴身丫鬟或许不一样。
卿父凝视着她,转而又看向月陇西,「世子一向稳重,这般安排,怕是有失妥帖。」
月陇西倒是不紧不慢,看了眼卿如是,「我有些话要和伯父说,卿姑娘,你在外边等一会罢。」
卿父也朝她点头,她只好出门去,一同站在门口的还有两名小厮,她也不好意思当着人的面听墙角,关键是那门隔音太好,似乎也听不到。
等了两刻钟,月陇西出来了,唇畔还拈着淡笑,「走罢,明日要开始审批文章了。早点回去休息。」
「你……你怎么跟我爹说的?他没怪我跟你住一个院子啊?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妥……」卿如是喃喃着,「不过屋子都准备好了,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而且,离得近些方便你使唤我。以前我练鞭子,不还是跟一些粗爷们住一个院子的么。」
月陇西看向她,别有深意地道。「那时候你还未及笄,不必太讲究这些,如今你已及笄,往后就只得和夫君住一个院子。」
卿如是点点头,「也对。」
「???」月陇西低头轻笑,「嗯,也对。」
两人回到院子,斟隐还在练剑,远远瞧见他们走过来,上前施礼,对月陇西道,「世子,热水烧好了,你吩咐的东西拿来了,放在桌上的。」
月陇西点头,示意他回去休息罢。
进屋后,卿如是直奔内室,月陇西拿起桌上的东西,喊住她,「这是活血化瘀的膏药,你在脖子上抹一些,明早就不酸了。」稍一顿,他又勾着笑,「抹不到我帮你抹。」
卿如是直接忽视他后面那句,伸手拿过膏药,「多谢。」
「谢我的话,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他说着,转身在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根窍细的红绳,「我晚上睡着了会做噩梦、发热汗,如果知道有人陪着我的话,就会好许多。」
卿如是盯着那根线,「……你该不会是要把我绑在你床边罢?」
月陇西示意她伸出手,「系着就好。我睡醒了知道你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卿如是想起他清晨时说自己做噩梦浑身都湿透了,又想到自己住的房间里他悉心的布置,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伸出手腕,让他将红绳系上。待他系好,又帮他把另一头系在他的腕上。
「这样可以了?那我回房间梳洗了。」线足够长,足够细,卿如是关上门也能活动自如。
月陇西不紧不慢地在茶桌边坐下来,面朝着她房间的方向,一手端起茶杯,慢慢抿着茶,一手搅弄着腕上的红绳,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那红绳被他的指尖越搅越短、越卷越紧,直到长线绷直,能够感受到卿如是在门那边的动作。
他仿佛找到了乐子,悠悠地卷线玩,一会松,一会紧,望着门上倒映的影子,循着她的走向放线。
有水声,应该是在屏风后面沐浴。烛台在外边,映照不出影子。
月陇西撑着下颚望着那扇空荡荡的门,等她洗完。手上的细绳一直在动,那边的撩水声也一直在响。
小半时辰后,水声泠泠,卿如是从屏风后出来了,撩了撩青丝,耷拉在肩膀上的头发就都披散到了她身后。
有几丝发在她脸部蜷起,窍细而柔美。
后来他又看见卿如是在房间兜圈子,似是在找什么东西,转了好几圈之后,她开始脱沐浴后随意耷拉着的那件薄衫,似乎是要睡了。
月陇西垂眸笑了下,起身吹了几盏灯,留下一盏后便也沐浴休息去了。
这晚,他梦到了些不同的,依旧是那些过往。
那是她还没进府的时候发生的事。
秦卿在采沧畔认识了一个叫做常轲的男子,与她同样崇尚崇文先生的思想,也是由崇文引见才得以相识的。
那个男子与崇文不同,他和秦卿年纪相当、志趣相投,每每见面,两人不是称兄道弟,便是公子长姑娘短,秦卿看见他会笑得很开心,双眸都亮起来的那种开心。
他也是那时候明白,原来吃醋这件事,不是书里总爱形容的如坠冰窖、天寒地冻。
恰恰相反,那是一种从心口蔓延出来的灼烈,浑身的热意都在为她沸腾叫嚣,烫得他心口胸腔都在痛,满腹的酸意被点燃,最后将最珍贵、最滚烫的东西逼至眼眶,冲冲落不下来。
偏偏眼中的她啊,还是风轻云淡地,只对着别的男人笑得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