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情动
见卿如是不说话, 萧殷也收敛起情绪。他慢一步, 跟在二人身后。
做刑部笔录的流程卿如是早烂熟於心, 前世一有新案子她就会掺和进去,由於每次也都是她提供的线索最多,所以破案后免不了要去刑部做笔录。刑部的人供她跟供佛似的, 回回她去,一众官吏上赶着端茶递水。
每每如此境地, 父亲看她的眼神便一言难尽。有什么想要告诉她的, 终是没有说出口。
卿如是至今也想不明白父亲那眼神是何意。
待他们三人坐好, 已有官吏拿来纸笔,萧殷接过后道了声谢, 铺在桌上,抬眸看向月陇西和卿如是,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月陇西屏退了其他人,卿如是照实复述案情, 说到确定凶手这一环节时,她如实道,「这就不必我来说了罢,既然在外人看来, 沈庭案和地痞案毫无关联, 那这凶手若按照我知道的来讲,又有何意义。我只是来走个流程的, 最后白纸黑字究竟怎么写,还不是要看萧公子如何着笔。」
这话并非讽刺, 而是事实。萧殷点了点头,「卿姑娘说的是。剩下的,我来就行。不过……」
他顿了顿,低头看向纸面,轻声道,「凶手唆使地痞去撞马车的时候,是告诉过他究竟该撞哪一辆的。暴雨那晚,凶手若是担心卿姑娘的马车会破坏计划,实则可以拖住马车的主人,拖延马车出发的时间,等卿姑娘的马车过去后再施行计划,没必要非去叮嘱卿姑娘的马夫小心驾车,可能有地痞缠上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岂非更容易暴露自己?」
语毕,他才缓缓抬眸看向卿如是,目光平静,波澜不惊。
卿如是一愣,同样看向他,若有所思地微蹙起了眉。
倘若她理解得不错,萧殷的意思是说,那日他叮嘱马夫,纯粹是出於朋友间的真切关心,并非害怕原计划被她破坏?
她沉吟不语,月陇西吩咐萧殷将后续补全,定罪给霍齐。萧殷颔首,不再说话。
「卿卿想不想四处逛一逛?」月陇西打开门,示意卿如是看看别的地方,「等会再过来。」
萧殷的笔尖微一顿,继而又继续认真地书写。
卿如是走出门,随口问月陇西,「你办公的地方在哪啊?我能去看看这些天待处理的卷宗吗?」
出门时她的声音被隔绝,最后几个字变得模糊不清,房间内又恢复沉寂。萧殷轻叹着,垂眸怔愣地盯着纸面,有些不知所措。
外边,月陇西引着她往自己办公的房间走去。卿如是问,「你把萧殷弄来刑部看卷宗,帮你破案,就是你所说的栽培他?」
「不是。他脑子灵活,在我正式给他找上差事之前,暂且帮我做些事,免得浪费。」月陇西低声道,「如今他再想要走仕途,靠科举是不成的了。我打算推荐他去国学府。三年之后,他可以直接参与殿选。」
卿如是惊讶地看向他,「你不是说国学府都是官宦子弟吗?把他放到国学府去,不会被那里的人瞧不起吗?而且,他不曾接受过书院的正规教导,走的是野路子,就拿沈庭的事情来说,为官之后难免也是这般玩弄手段。」
「能进国学府的人,都明白风水轮流转的道理。若他们有些眼见,就该知道瞧不起萧殷这种人是多愚蠢的事。」月陇西一笑,垂眸看向她,「至於你说他走的野路子……难道你不知道我祖上当年拜官称相之后,为了能在如虎的君王和吃人的官场保住他那条小命,一直都走的野路子吗?」
不等卿如是回答,他继续道,「为官清正的几个有过好下场,皇帝口口声声要文武百官清廉正直,却偏生更喜欢会来事的。萧殷这样的,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以后定是个权臣。我要做的,便是在他成为权臣之前,先将他牢牢嵌在月氏族中。最好,能和月氏有姻亲。」
语毕,月陇西推开一间房,转过头凑近她,笑吟吟地拿手指抵住她的唇,「嘘……有外人在了。」
卿如是抿住唇往后退了些,抬眸看进他的眼睛里,他的双眸异常明亮,含着如沐春风般地笑意。
同样是狭长的凤眼,萧殷远比月陇西阴鸷内敛。月陇西的眼睛秋波泛滥,净是风华。
月陇西微一挑眉,轻声笑问,「怎么今日这般不经挑逗,这就看出神了?我好看吗?」
「……」卿如是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我希望你还是做个正常人。」
房间内有官吏听到动静,纷纷向二人见礼。
月陇西示意他们做自己的事即可,不必管他们,这厢吩咐完,官吏们一抬头,就见卿如是已经坐在了世子爷处理公务的正位上,还一度无知无觉地翻看桌案上的卷宗。
所以……这情况的话,管,还是不管啊?
感受到来自旁人的目光,卿如是抬起头来,四处看了看,「……这里不能坐吗?」
刑部的格局虽没怎么变,但以前这间屋子并不是刑部郎中办公的地方,只供些普通小吏做休憩用,她每次来找父亲,都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翻看案宗的。
方才没想太多直接坐下了,这会儿回过神,心觉有异。不待她起身,月陇西先笑道,「能坐。」语毕,他吩咐小吏另外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正位旁边。
至此,两人不再交谈。卿如是翻看近期的案子玩儿,月陇西坐在一旁看书。窗外天光乍泄,屋内岁月静好。
月陇西时不时抬眸瞧她一两眼,低头时便挽起了唇角。
这案宗翻着翻着,卿如是看得累了,扭了扭脖颈,忽然瞥到桌上有一方雕刻精致的小匣子,落着一把锁。她指着那匣子,有些好奇,「这里面是什么?……方便说吗?」
月陇西抬眸看了一眼,伸手拿到面前,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金色的小钥匙,一边打开,一边坦然道,「是些小玩意,有时候路上瞧着好看便买下来了。玉簪香囊,还有手镯之类的……」
卿如是:「???」玉簪和香囊就算了,手镯???
卿如是看他的眼神登时匪夷所思,「你一个男人,买这些东西做什么?我身为女子都不爱买那些的。」
月陇西笑:「我知道。那岂不正好?多互补啊。」
他这厢话音落下,满屋的小吏都看了过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碍眼,是错觉吗?
世子是不是正在撩拨姑娘?需不需要我们回避?
一众小吏相互打眼色,最后决定:不回避。
千等万等,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我们倒要看看世子撩拨起姑娘来是什么狗模样。
卿如是瞄了眼匣中之物,竟真是那些玩意,她想了想,了然道,「难怪你说你很会俘获女子的芳心,囤着这些怕不就是为了撩拨姑娘罢?」
「用这些玩意撩拨?」月陇西笑,神色间一副要不完的样子,「我不需要,撩拨姑娘的心从来都是我的本能。」
「……」对於他这两日来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接腔都能骚出一朵花来,卿如是表示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想说话。
众小吏:不想说话。
「说错了。」月陇西挑拣着匣中之物,拿起一支淡青色的碎玉簪花在她脑袋上比划了下,似是觉得有趣,一边寻找合适的方向位置,一边慢悠悠地道,「撩拨你才是我的本能。」
话音落下时,玉簪的最佳位置也找到了。
卿如是撇开他那双想要在自己脑袋上为所欲为的手,异常嫌弃地皱了皱眉,「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总让我想起一个人。」
月陇西不答,敛了敛笑意,弯手示意她凑近些,「这支簪花和你今天的衣裳挺配的,给你戴上。」
卿如是瞥了眼,摇头道:「我不戴,你自己留着戴罢。」
「???」月陇西一怔,低笑了声,「好啊。」说着,他抬手将簪花递给她,「那你帮我戴。」
「???」卿如是亦是一怔,忍了忍没绷住,「噗」地笑出声,她这人好玩,没有拒绝,一把抓起簪花凑了过去,往他脑袋上插。
她站着,他坐着,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月陇西慵懒地眯了眯眸,也就在她凑过来将要给他插上那刻,月陇西忽然起身,连簪子带手握住她,把她拉到面前,半带进怀里,然后顺势将簪花插在她的发间。
不偏不倚,花簪半藏,他早看好了最佳位置。
松开她的手,月陇西坐了回去,欣赏道,「挺好看的。」
卿如是抬手摸了摸,心觉别扭,想拿下来,又听月陇西道,「你拿下来就是不给我面子。」他敛起了笑意,佯装不悦。
卿如是:「……」於是,果断拿了下来。
卿如是:身为你祖宗,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重孙辈份的留面子?
月陇西:「……」好难。他幽幽叹了口气,突然有点难过,垂眸黯然神伤。
卿如是凑近他,打量了一番,低声问,「怎么了?不至於罢?」
月陇西抬眸,慢吞吞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至於。」
「……」她清了清嗓,自持身份,「我明白的,我来刑部一趟也算是帮你的忙,你想送我东西,也想跟我炫耀你俘获芳心的本事如何如何厉害。可惜你试错了人,我这个人呢,从小到大身边最不缺的就是那种花里胡哨的男人。所以我现在瞧平辈的男人一律当姐妹处着的,不是你不够厉害,是你们那套对我没用。」
花里胡哨四个字简直紮透了心。月陇西抬眸看着她,半晌道,「你的安慰我不大受用。如果你能收下这支簪子,我会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