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山越看越出神,直到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才猛地回神。
待他看过去时,赵乐莹已经进来了,一眼便看到他抱着阿瑞。
傅砚山下意识想推开怀中的团子,然而刚动了一下,团子便轻哼一声,揪着他的衣领怎么也不肯放了。傅砚山僵了片刻,最后沉着脸看向赵乐莹“殿下不是爱子如命吗怎么连孩子跑出来了都不知道。”
赵乐莹看着阿瑞枕着他胳膊熟睡的样子,心绪一时极为复杂。阿瑞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聊上几句,独独睡觉时格外讲究,平日除了她或裴绎之陪着,基本都是一个人睡,连屋里多站一个人都不愿意,今日却偏偏在第一次见而的傅砚山怀中睡得极沉。
这难道便是父子之间的亲缘
“看什么,还不过来。”傅砚山冷淡开口。
赵乐莹回神,抿着唇朝他走去,看了眼熟睡的阿瑞后开口“这孩子调皮,麻烦你了。”
傅砚山不语。
“我现在就将他带回去吧。”赵乐莹试探。
傅砚山还是不说话。
赵乐莹沉默片刻,到底还是俯身去抱,然而还未等手指碰到阿瑞,他便一股大力攥住她的肩膀,直接将她扯到了身后,然后便是一道掌风,煽灭了桌上灯烛。
屋子蓦地黑了下来。
将身子落在被褥上时,赵乐莹不由得惊呼一声,刚要爬起来,便被他扣在了床上。短短一瞬的功夫,她便从站着变成了枕着傅砚山另一条胳膊,而傅砚山躺在床中间,直接将他们母子左拥右抱。
“傅砚山”她咬牙切齿,又怕将孩子吵醒,连声音都不大。
“他睡得好好的,你动他做什么。”傅砚山冷淡开口。
赵乐莹深吸一口气“我不动他,你放开我。”
傅砚山表情愈发冷峻“昨夜山洞里,怎不见你对我这般难以忍受”
“孩子还在,你胡说什么”赵乐莹羞红了脸。
傅砚山扫了眼另一侧的阿瑞“他睡得很沉。”意思是可以胡说。
赵乐莹“”
房间里静了片刻。
半晌,傅砚山开口“对不起。”
赵乐莹睫毛一颤。
“山洞之事,是我卑鄙了。”傅砚山沉着脸,眼底是对自己的厌弃。
赵乐莹别开脸“你若聪明,也该知道并非你一人卑鄙。”
傅砚山指尖动了一下。
他其实隐约猜到了,昨晚之事都是她顺势而为,如今听她亲口承认,非但不觉得暖心,反而浑身血液都直冒凉意“你明知我要羞辱你,为何还要配合”
“你当真不知”赵乐莹反问。
傅砚山沉默了。
听着父子俩交错的呼吸声,赵乐莹内心渐渐平静,身子也不如先前紧绷了。
屋子里安静许久后,赵乐莹开口“砚山,放下吧,都这么多年了,我已有了夫君和孩子,你也该往前走了。”
傅砚山没有说话,心口却又一次开始疼了。
赵乐莹侧目,试图看清他的表情,却因为屋里的灯灭了,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
熟睡的阿瑞突然轻哼一声,翻个身从傅砚山的胳膊上挪了下去,蜷成小小一团便继续睡了。傅砚山胳膊自由了,便突然侧过身,将赵乐莹整个抱住。
当自己被热腾腾的身子覆紧,赵乐莹呼吸一窒,后背开始冒出点点汗意。
“我会往前走,”他终于冷淡开口,“我会忘了你,会有新的女人,她会给我生一个儿子,比你和裴绎之的要好上千倍。”
赵乐莹被他逗笑,忽略心上的疼痛缓缓开口“若能如此,自然是好的。”
“我还要造你赵家的反,有朝一日做皇帝,让这天下都姓傅,我的儿子将来也会登基做皇帝,世世代代都不必再受你赵家制约,”傅砚山又道,“我会三宫六院,将你彻底忘了,再灭林裴两家九族,褫夺你长公主的身份贬为庶民,看你与裴绎之究竟是情比金坚,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这是放下了”赵乐莹无言。
傅砚山不语。
赵乐莹抿了抿唇,又道“还有,造反这种话就莫要挂在嘴边了,南疆如今本就惹朝廷忌惮,你再这般张扬,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怕”傅砚山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赵乐莹仰头,在黑暗中与他对视“我知道你不怕,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傅砚山,你当真想做皇帝吗”
傅砚山突然不说话了。
“起兵造反、颠覆天下,这本是镇南王在你被当今皇帝一家暗算后,才生出的念头,却从来不是你的念头,如今你已平安回到南疆,天下又无人敢再动你,你又何必执着于皇位,”赵乐莹伸手抚上他的脸,“不如留在这南疆,做个天高皇帝远的快活王爷,而我,也会在京都保你一世安稳。”
傅砚山垂着眼眸,静静地和她对视,脸颊上贴着的是她泛凉的手,在闷热的盛夏给他带来一丝凉意。
许久,傅砚山攥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拉开。
赵乐莹心脏缓缓下沉。
“你以为你在京都做的那些部署,当真能瞒得过所有人”他平静开口。
赵乐莹心下一惊“你什么意思”
“先帝旧部的确忠心,可在朝中却也日渐人微言轻,即便将来皇帝早死,也未必能将你的儿子扶上皇位,你现在便想着为他铲除异己,就不怕为他人做了嫁裳”傅砚山一字一句地说。
赵乐莹浑身冰凉,许久怔怔开口“你怎么会”
“殿下,想查你并不难。”傅砚山声线沉稳冷淡。
赵乐莹喉咙动了动,许久垂下眼眸“你我相识多年,我是为阿瑞铲除异己,还是真心为你考虑,你该是知道的。”
“我正是因为不知道你,当年才会半点尊严都不剩。”傅砚山而无表情。
赵乐莹看他一眼“你不必急着说气话,且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就此放下,对你我都好。”
傅砚山眼底逐渐蓄满嘲讽“殿下倒是放下得快,如今不仅将我放下了,连裴绎之都快被你放下了,不如我们定个协议如何,你杀了裴绎之,我便助你儿子登基。”
赵乐莹一听便知道他只是戏言,轻嗤一声后便不说话了。傅砚山扬起的唇角逐渐下沉,正当要开口说话时,身子另一侧的阿瑞突然哼唧一声,又开始往傅砚山怀里钻,一只小肉手还揪着他的衣领不放。
傅砚山下意识将他抱住,正要动一下时突然察觉到不对“赵乐莹。”
赵乐莹鲜少听到他这般唤自己,愣了愣后问“怎么了”
“你这孩子,如今几岁了”他问。
赵乐莹以为他起疑心了,顿时警惕起来“两岁多点,怎么了”实际还有半个月便满三岁了。
“两岁多的孩子,会尿床吗”他又问。
赵乐莹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没忍住笑了起来。
傅砚山薄唇抿起,将熊孩子丢到她怀中,起身便直接下了床。猝不及防被塞了个孩子的赵乐莹顿时笑不出来了,赶紧拍着阿瑞哄睡。
屋里逐渐亮起了烛光,赵乐莹适应片刻后,低头看向床外侧,果然看到了一大片尿迹。
她无奈地叹了声气,将怀里奶团子的衣裳直接扒了,直接光溜溜地塞到床角。还不知自己闯祸的阿瑞翻个身,咬着手指继续睡得香甜。
傅砚山而无表情地走过来,将阿瑞的手指扯出来后沉声开口“这孩子被你惯得不成样子。”
“才两岁多的孩童,什么惯不惯的,等大些便懂事了。”赵乐莹拿裴绎之平时堵自己的话去堵傅砚山。
傅砚山冷笑一声“三岁看老。”
“太苛刻了,你当真是”赵乐莹说到一半,视线突然落在他被扯开的衣裳里,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他心口刀疤的位置上,此刻被抓出了许多道血红的指印,层层叠加血肉模糊,叫人看一眼都觉得疼。
她愣神的模样太明显,傅砚山自然也看出来了,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过去,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昨晚还不是这样,今日怎么”赵乐莹担忧地看向他。
“放心,不是你抓的,”傅砚山看向她,“是我旧疾犯了,自己抓的。”
“旧疾”赵乐莹蹙眉。
傅砚山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想知道她听到一切后会是什么反应,于是淡淡开口“是你那一刀留下的旧疾,早几年刚回南疆的时候,每次想起你便刀疤又疼又痒,如被针尖一点一点的刺,唯有抓挠才会止住,即便伤口好了之后也是如此,后来渐渐就少了,从一开始的每天如此,到三个月一次,殿下这次来之前,我已经有大半年都未曾犯过。”
赵乐莹怔怔地听着,明明是极为简单的几句话,却好像怎么也听不明白,许久,她才艰涩开口“可找大夫医治了”
“找了,没用,说是心病,无药可医,”傅砚山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愉快的同时心口又开始难受,“你说,我要如何放下。”
最后一句,已难掩绝望。赵乐莹心头一震,怔怔地与他对视。
许久,她颤声开口“你若实在放不下,那便等我几年”
话说出口,她已经清醒,可对上傅砚山的视线,却如何也不想收回了。
傅砚山定定看着她,片刻之后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否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