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程家兴卖字糖方子就是一月底的事, 这会儿雨水都过了, 日子呼啦啦的奔着惊蛰节去, 这段时间南边已经渐渐暖和起来,桃花红梨花白的, 常有春雨伴着春雷。何娇杏在自家竹林里挖了两回春笋泡上, 泡好抱了一坛送去老屋。二房那回事过后, 程来喜跟婆娘黄氏都很不放心二儿子, 安心在老屋那边住了下来。
送泡笋过去的时候,何娇杏还听到小猪崽哼哼抢食的声音,她放下泡笋罎子同婆婆唠了几句。
黄氏说不敢太逼着老二, 也不好天天劝他,只得带着他商量家里的事,给安排农活。
「现在你爹天天喊他一起下地,我也不能总去找那些大娘嫂子说话, 就去捉了两头小猪, 养成了也能杀个年猪, 还能分你们肉吃。」
这天有太阳出来, 春天里的太阳一点儿也不灼人,晒着暖烘烘的, 何娇杏转头看了看老屋门前的院子,用半人高的竹篱圈了起来,圈的是十好几只嫩黄的小鶏崽崽。
「娘把鶏也喂起来了?喂群鶏养两头猪再种片菜地, 打发闲暇是好,别累着您。要忙不过来就花点钱让村里的送猪草来, 咱们现在不差这一口吃,您悠着点。」
黄氏哪怕不知道确切的数字,也知道字糖方子卖了好价钱,前些天老三还来送了回孝敬,说过年那会儿闹腾着都给忘了,这才想起,他私下里拿了十两银子过来让当娘的收好,告诉她想吃口啥就拿去买,不必俭省。
这也是跟何娇杏商量过的,十两银子不多,也不少了,乡下人吃喝都从地里出,打油打酒才用得着钱,这拿着正常花用能撑很久了。
「我跟你爹都还没满五十,就这点活,能给人累着?三媳妇你才是,干啥还去挖笋摘菌子?你还自己点豆腐吃……真是不怕麻烦。」
「我就爱折腾吃这一口,也没别的喜好。」
黄氏很是感慨:「折腾吃的不少,每两个能折腾出名堂来的,就你成了!你都在这儿,我还有个事想问问你,就这两天下菜地时碰见村里那些婆娘,跟我嚼了些舌根,你跟老三那头是不是又有啥事?」
都不用想何娇杏就知道婆婆的意思。
她帮着把泡笋放好,这才告诉黄氏说:「现如今要说我们家是本村第一富裕也没毛病。人嘛,穷的时候就像瘟疫似的,人人都怕你,都躲着你,生怕走得近了跟着染上穷病。这一有钱,屋前的人气儿就跟着来了,哪怕咱们不往外跑,也有人上门来找。」
「我也猜到是这样了,到底是谁啊?啥事儿来着?」
何娇杏说她不认得,她嫁过来之后除了忙生意就是在怀孕奶孩子,又没下河边去洗过衣裳,也没跟人约着去干过农活,因爲这样认识的就是自家那些亲戚朋友,没太走动的哪怕看着眼熟也喊不出名儿来。
「本来不想跟您说的,从香饴坊开张卖起字糖,哪怕我们不张扬,村里也该猜到我们拿方子去换了钱,也能想到这种一口气的买卖不可能便宜了,前段时间就有贼眉鼠眼的来,看样子好像是干坏事前踩点儿来的,人让我给吓走了。」
「合计着偷或者抢都不好办,他们就想约家兴哥去嫖去赌,像花街这种地方可不就是销金窟么?只要瘾头上来,多少钱都不够败活。他们来家里约人,我就告诉他们,谁敢带我家的去搞那些名堂,看我不拆他老屋刨他祖坟……人倒是没敢再来,兴许私下有人找他,反正没给我见着。」
黄氏听说脸色都变了,沉迷赌钱的各乡都有,运气好的时候你看他满面红光去割肉打酒别羡慕,别跟着去。要知道这种时候没多少,平时吧,要么不输不赢,或者就是赔进去的多。
只要迷上这个赌,真没几个下场好的,前些年小河村就有一个,人在赌坊里输红了眼还不肯走要借钱翻身,结果越输越多,出去的时候把家当全赔完了还背上一屁股债,讨债的上门来说不给钱要断他手脚卖他儿女,族里实在不忍心,咬牙给凑的。说是借他的让好好干活还债,都以爲栽了那么大个跟头人总该悔悟,结果就老实了三个来月,又故态复萌,最终还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不知道可能会赔钱吗?
他知道,可他戒不掉。
进赌坊的时候总想着我不玩我就看看,看别人赢钱又心痒痒,想着要是今天财运好呢?
然后赢了就想继续赢,输了又想一把翻身,结果就是越陷越深。
「还好,哪怕以前老三懒懒散散不做正事,也没从我这里骗钱去赌过……你看他有时候爱说点大话,实际没做过天降横财这种白日梦。」
「话是这么说,三媳妇你也别疏忽大意,男人家纵容不得,你得管着他些,别给学坏的机会。这话我还得跟老大媳妇说说,你那头有人搅和,她那头我估计也少不了。老大家是没你家这么富裕,照村里人看来也发了财。」
黄氏还说大姑娘家才要顾惜名声,嫁了人的凶横一点倒也没有什么。
只不过让人说说闲话,日子能过得轻巧一些。
「你那头现如今都还清静,也是因爲老三跟你都不好揉搓,要不是这样,我只怕天天有人找你去,约吃酒请帮忙还有问你借钱的,都不会少。」
……
其实现在也不少,何娇杏天天在家待着,找她的不多。程家兴经常都要出门办事,比如开春之后他就进镇去买布给家里做了回春衫,又想起二月份要给小冬菇办百日宴,得准备起来,该买的东西买上以后还得上亲戚朋友家跑一圈,这段时间程家兴出去的时候真不少,只要发现是他一个人,就会有人上前去搭话,男女都有。
有人攀交情想得他提携,有人想套他钱,还有仗着有点姿色勾搭来的。
程家兴经常凭自己就解决了,都不太会拿回来说。
又要说,两年之前村里提到他还说皮相不错过日子不行,现在除了嘴欠能得罪人之外,还真找不出他有什么毛病。你说他凉薄?他待父母兄弟是极好的。说他懒散,那也没让媳妇儿一力扛起重担爲全家操劳。比对下来,他也就是没下过地,家里活做的比很多家的爷们都要多。尤其对那个媳妇儿特别上心,很体贴人。
这么看下来,程家兴俨然成了许多人心里的如意佳婿,后悔当日眼瞎的不少。
有人心里虽然后悔,至少行得正坐得端。也有些不甘心的,想着穷人家守着个倒霉婆娘过一辈子,有了钱还不能多纳两个?便有些自认模样不差的,想攀上他,先攀上去往后总有法子将何氏挤开……还觉得像何氏这么凶悍的妇人,哪能守得住人?
总之许多单身汉子还愁找不到媳妇儿的时候,程家兴又稀里糊涂抢手起来。
脑子笨点的直喇喇往他跟前凑。
聪明些的还会设个局,让家里请程家兴去吃酒,在酒桌上动动心思。
程家兴却很少同意跟人去吃酒,照他的说法,以前没人来请,现在排着队上门献殷勤,是爲啥还用得着说?这种酒有什么好吃的?
程家兴的主意很不好打,心思活络的自然就想到他兄弟。
便有人打听起程家旺,程家旺也有谱了。
眼下就只是程家贵缺个续弦……想着他们兄弟感情不坏,程家贵另娶之后程家兴该帮还是要帮他,幷且程家贵脾气也不差,本身也有点底子,於是没等黄氏主动提起,就有媒婆问上门来。还不止一个,问程家贵后面想娶个什么样的?黄氏没把人往外面推,只道其他都能让步,品性得好,这最要紧。
后来给小冬菇办的百日酒同时也成了变相的相亲大会,男人家在外面院子里吹牛吃酒,女人家吃好以后就进了堂屋里头,围成一圈,看似吃糖吃瓜子东西闲侃,实际套话的套话,看人的看人。
有意思想结亲的都带着闺女过来了,打着吃百日酒的名号,实际就是想给黄氏瞅瞅。
何娇杏跟着看了几眼,想着这种事由不得她说什么,便跟婆婆打了声招呼抱着女儿进里屋去了。
唐氏人也在,看见便跟了进去,她进屋以后带上门,问闺女是累了?
「是有点,本来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说到底我们家是闺女,哪怕我跟家兴哥稀罕,别人又不稀罕的,何必来赶这种场合?」
唐氏伸手让何娇杏把娃给她瞅瞅:「刚才让人拽着说话去了,都没好生看看我外孙女。」
她把小冬菇接过手,颠了颠,逗得三个多月大的娃儿咧嘴直乐,唐氏瞧着心里也软乎,悄悄跟何娇杏说:「我看你这个比你嫂子那还白净些,养得是真好,脸蛋滑不溜秋,人也胖乎。杏儿你这个现在好不好带?」
何娇杏把每天要做的给点过一遍,说真没见过别人家的闹腾起来是什么样子,她这还行吧,有时也哭两声,不过收得快,逗一逗又高兴起来。
「还是你跟女婿的性子都好,要当娘的是受气包,生下来保准也是爱哭鬼。」
唐氏带过好几个娃的,抱着外孙女的动作娴熟得很,何娇杏就坐在旁边看她娘逗她闺女,母女两个闲着说几句话。
「我们那边都知道你家把方子卖了,前些天总有人来跟我打听,问那个到底值多少钱,我说不知道她们还猜了一通,说最少也得是二三千两吧。」
何娇杏点点头:「是没说错。」
「你看你现在也算发了财,都说男人有钱就学坏,可千万注意点,别一个不当心家里男人就让外面的笼络去了。当初女婿上门来求你爹把你许给他时的确是诚心诚意的,成亲之前对你就好,之后也不赖。可你别看这以前他表现好就踏踏实实的放了心,还是警觉一些,有什么苗头趁早掐了,别留着考验他。好比你把好吃的放在人跟前就别怪他馋嘴,都是自然而然的反应,他忍不住。反正该管你管着,该拦你拦着。」
何娇杏抱着她胳膊,靠在当娘的肩膀上小声说:「这话跟我婆婆说的一模一样,她也说别小看了外头那些黑心玩意儿,该防备得防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