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是在初秋时候到的苏州, 在苏州等了两三个月,这会儿已是入了冬。南方的冬天也冷,寒气裹杂在湿气里头, 湿答答地贴在皮子上, 往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里钻。
姜黎觉得自己不该再等, 但还是绝不了自己的心思。有时候会很想沈翼, 想他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在做什么, 在脑子里一遍遍描摹他的眉眼,想以前所有好的坏的。有时会庆幸, 有时会心痛,有时又是满心窝子里都是甜蜜。想到不能自抑的时候, 甚至想什么都不管回去找他, 不管到觉得做他的侍妾也愿意。
大约也是有这种心理, 所以她才会在客栈里等下去。想着等沈翼来找他,即便到时候下不了决心跟他回去,也能好好跟他道个别。总归算是好过一场,就算结束,也不想是稀里糊涂的。
她看着街头叶落,看着姜婧的肚子慢慢鼓起来, 看着街面上人头攒动人来人往,却一个都不认识。她想着, 在手里的银子花到剩最后五十两的时候, 她就不再等, 打发走跟着她们的那两个侍卫, 离开这个客栈,去寻求生计。不管怎么样,都是要活下去的。天各一方, 让彼此都活得更好更简单。
这一日,姜婧又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来找她,两人自找间茶楼坐下,吃点心吃茶看戏。要的是二楼天井边缘的座位,隔着栏杆,看戏台看得清楚。如意、阿香和梁太太给姜婧买的那婢女小颜另坐一桌,在一处吃喝玩闹。阿香年纪实足算大了,难为还能与她们这种小丫头玩得起来。
姜婧起先与姜黎说些闲话,注意力多在戏台上。听了一出戏后,两人才说起正经话来。姜黎现在考虑实际问题多谢,便说“手里的银子越花越少了,再要不了几天,我可能就离开这个客栈。你看能不能帮我找处宅子,简单破败些没关系,有间屋子能住人就成,主要价钱要便宜。”
姜婧这便看着她,把手里吃了一口的玉带糕放回盘子里,开口道“你要真是想留下,宅子地亩都不成问题。只是,你不在那里等沈翼了么”
姜黎低头默声片刻,而后抬起头来看着姜婧,说“不等了,他怕是不会来了。这样也好,各过各的日子。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从最开始遇见,就注定了没有结果。”
姜婧哪里看不出来她真正的心思,但也知道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是以不多说。她正琢磨着说些什么安慰姜黎,邻桌忽来了个人,从外头带进来的浑身寒气还没有散尽。姜婧原也没注意那人,不过听他坐下后就说“你们知道么,京城发生大事了。”才注意到。
姜黎这时候还是无心的,只姜婧看着那人,看他搓了搓手端了杯茶吃,又小声说“寿王终于反了,你们猜怎么着”
姜婧听到这话就敛起了神色,伸手搭去姜黎的胳膊上,推了推她,示意她听邻桌说话。姜黎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又听到邻桌另一个说“你才知道这都多久的事情了,夏日里那会儿反的,你到现在才知道我看你啊,和你家里的婆娘有一比了,只知道家长里短。什么怎么着,人人都觉得他能成,结果领了二十万大军,还是败了。”
姜黎听到这些话自然就听出来是说的什么了,她便也敛起神色把耳朵竖了起来。与姜婧便不说话了,只听邻桌说话。
那刚进来的人热了身子,便把身上的斗篷脱了去,笑着说“看来倒是我现拙了,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可是才知道,还想着今儿小聚,拿来和你们说道说道呢。”
又有人接话,“官府里当差的早就都知道,那消息传到咱们这里,顶多三个月,你瞧瞧,现在都过了多久了这些日子没见,你都忙什么呢这种事情也不知道。”
“被家里的婆娘逼着在家读书写字呢,非要我考个功名不可。”那人说着摇头,“我哪是那读书的料子真真是白费力气。她们婆娘之间,可不是都说些家长里短么,关心不到这些事去。你们知道,那跟我说说,寿王的二十万大军是怎么败的”
这就到了卖弄的时候,知情的人开始一一透露,说“皇上罢朝就是设的一
个圈套,说是去金明池避暑,实则是逼寿王反。他带了一些兵埋伏在金明池,抵抗寿王的兵,拖住了时间。然后皇孙又去秦州汾州借兵过去,把已经伤了元气的禁军击溃。寿王当日就在动乱中死了,据说是被一个将军杀的,就是皇上唯一剩的那个亲信。”
“这么本事”那人接话,“那那个将军呢,拼死护驾,这会儿不是成为朝中第一人了”
在座的人摇头,“他才领了多少兵,对抗禁军二十万,能有多大胜算据说当时伤得很重,现在八成已经魂归天际了。那样都能活下来,那命得多硬”
他们余下再说的什么话,已经都模糊在了姜黎的耳边。她心里瞬时像被什么击穿,再也坐不住,起身拿起斗篷披也不披,便直接离开桌子下了楼。姜婧大约能体会她的心境,一直以为沈翼投靠了寿王,在京城过着安稳的日子,这会儿却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
姜婧也不再坐着,拿了斗篷披上,叫小颜,“走了。”
如意和阿香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姜黎已经下了楼,只好也急忙跟上去。却见她步子走得急,一直追到客栈才追上她。到了客房,便见姜黎已经开始拿出所有的衣裳,全部堆在床上,一片凌乱,而后拿了包裹还是打包。
如意和阿香不知道她怎么了,自上前去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姜黎还是胡乱地收拾衣裳,收拾着收拾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忽而生气地把手里的衣裳掷在床上。阿香和如意看她这样,便不敢说话。姜黎也没有冲她们两人发脾气,缓了半晌才看向如意小声道“不是说你家二爷投靠了寿王么”
问罢了自觉也不该质问如意,便又低下头来自己嘀咕,“我就说他怎么可能不来找我我一直以为他好好地在京城过着自己的日子我还想就这么在这里过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