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喧闹和纷乱在沈翼亲完姜黎额头的那一刻凝结姜黎踮起的脚跟晃了两晃、丁煜眨了一下眼睛、韦卿卿髻侧步摇甩到耳朵上
不一样的东西, 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是感动,是钻心,还是愧悔, 也都由个人暗自品尝。
当凝结的气氛再度松散开之后, 丁煜空了手脚上的力气, 跌坐在椅子上, 眼眶泛红却没有眼泪。他双目下垂, 不知看着地上的哪一处,只管哧哧吹气, 酒气熏得自己越发晕起来。
韦卿卿的手还搭在丁煜的胳膊上,她看着面前的沈翼和姜黎, 也终究明白了过来, 人的一生会做许多选择, 但不是每一种决定后来都能够弥补缺憾。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改变了人心,改变了情分。人心口上拉出来的那道口子,不管再做什么,都不可能让其消失, 也不可能让人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而她和丁煜,这会儿看起来便显得有些自以为是。那种近乎可怜式的帮助, 真的不是姜黎所需要的。
想完这些, 韦卿卿松开丁煜的胳膊, 轻声说一句“我叫车夫回家再叫辆马车过来, 阿黎,麻烦你看一下。”
姜黎应一声,这边也拉着沈翼坐去椅子上, 按住了他的胳膊道“你好好坐着,等马车来我就带你回去。不要再胡说,也不要再闹,听到没有”
沈翼七荤八素地看着她说话,拉起她的手在手心里握着,凝着目光回她的话,“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罢便站起身子来,张开胳膊把姜黎往怀里一抱。瞧着是抱的,实则是把姜黎当了个人肉柱子,把自己挂在了她身上。
韦卿卿侧身看到这里,才合上阁间的门出去。她一面下楼梯,一面回想起以前和姜黎之间的点点滴滴,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掉。两个身着锦缎的女孩子,花架下捉迷藏,花林里躲起来看杂书,你给我绣一个荷包,我给你做一个香袋,闹起来没个停的时候。那时候,她
像足了姐姐,姜黎是个骄横的霸王妹妹。
步子每下一个台阶,韦卿卿便觉得与过去告别了一次,脚下如踩刀刃。难过到蹙起眉来,却逼着自己不哭出声。姜黎死了么,姜黎没死,只是再也不是她妹妹了。她们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也不再需要他们,恨不恨,都已经不再是最要紧的事情。
下到最后一层台阶,韦卿卿抽出袖子里的帕子擦眼泪,深吸下口气,像在做一种决定。平缓下心情,她挺直了腰背出去番阳楼找车夫,让他赶紧回家再找辆车来。车夫应声去了,她又转身回来。这会儿便换了种样子,坦然了许多。不是觉得不再愧疚,只是认下了这愧疚。不管多久,该背负的都要背负。那种想弥补的心思,到此便算掐掉了,
她回到阁间的时候,沈翼和丁煜又毫无意外地闹了起来。酒劲大,醉意烘着,便是有理智那也只是片刻的事情。这会儿姜黎也不管了,只坐在桌边嗑瓜子,看着两人闹。当然也有动手的时候,丁煜的左眼这会儿就是肿的。
韦卿卿看她坐着,自己也没风风火火过去拉那两个男人,只让他们混闹去,自己去姜黎旁边坐下来。坐下后她便松了口气,看姜黎一眼,忽说“你以前不怎么喜欢吃瓜子。”
姜黎笑一笑,“军营里有个姐姐爱吃,慢慢就爱吃了。”
韦卿卿不再找那种难过的情绪,即便有,也压着,只看着姜黎道“在军营里过得好么”
“那种地方,能好么”姜黎把手里的瓜子皮全放去桌面上,“不过现在习惯了,粗茶淡饭,粗衣麻布,其实也没什么两样。大约在你们眼里我看起来可怜,但我这会儿不觉得。”
韦卿卿一直看着她,像在看一个自己全然不认识的人,又问她“沈翼一直对你这么好”
这自然不是的,起初去军营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可是都当仇人待的,可这会儿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提。姜黎起身去角落摆着的脸盆架边,伸手去盆里洗洗手,又拽下干巾子来擦,“总有个
过程的,现在很好。”
韦卿卿抿唇,不知道再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如若还是姐妹的,问什么说什么都没顾忌。可这会儿,她明显感受到了生分。不是面上不理你不与你言笑的生分,姜黎还是叫她韦姐姐的,与她说话也都是平和的样子。可越是这样,那心与心之间的疏离感便越明晰。
余下两人之间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等到车夫上楼来,才着手拉那两个还在混说混闹的男人下楼。到了楼下,门前两驾马车并排着,旁侧也都摆上了高凳子。
姜黎和韦卿卿辞过一声,便扶了沈翼上车。那边儿韦卿卿和车夫自扶着丁煜,要让他上车的时候,他忽然往沈翼那辆车边扑过来。扑过来后就抱了沈翼腿,死活也不撒手,嘴里仍说“不能走,我问你话呢,你到底有没有欺负过阿黎,有没有”
说着这话,整个人就爬上了高凳,拽着沈翼上了沈翼的马车,和沈翼一起往里头的坐垫上一摔。韦卿卿没法儿,只好跟着爬上这驾马车,一直和姜黎赔不是,“我这就拉他走。”
她拉有什么用,丁煜这会儿还是抱着沈翼死活不撒手,嘴里仍是嘀咕“你快跟我说,你有没有欺负过阿黎你那么恨阿黎,肯定欺负过她是不是我要替阿黎报仇”
沈翼把脸转向另一边,抬腿踹他一脚,“滚”
是不是酒后吐真言的话,这会儿都没法去计较。韦卿卿自己就担心姜黎,不能说不让丁煜担心。心里大约也有些不是滋味,但也能体谅理解。她这会子不能丢下丁煜一个人自己回去,自然又叫车夫上来拉人。哪知车夫还没上来,丁煜就一把甩开了韦卿卿的手,说“放手,我不回去,今晚我一定要和他把话说明白。他要留下阿黎可以,但必须要一直对阿黎好。他不能到头来成了亲,就把阿黎扔一边去。”
面对两个喝大了的人,除了没辙也只有没辙。姜黎和韦卿卿清醒,这会儿
也被弄得疲累不堪。叫车夫上来帮着一起拉人,还是拉不下去。丁煜把沈翼抱得死,就是不撒手。这会儿是在街面上,就这么闹下去肯定要招人来看热闹。
姜黎呼了口气,大不愿在这里被人瞧,倘或被人认出来了,又得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便对韦卿卿说“别拽了罢,分不开就由着他们。去丁家不方便,我也不想见到别人。要不往军营里,那里地方多,也没有人七嘴八舌的。”
韦卿卿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只得应下来。两人便在车厢里坐下,叫车夫赶着马车往城外去。然后就这么坐着,木着表情看这两个男人撕扯好一气,好容易合眼安静下来。
到这会儿韦卿卿才松口气,自顾嘀咕一句,“怎么会这样”
姜黎在旁抿唇笑笑,“觉得丢人”
韦卿卿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又抬手托托发髻,看着姜黎,“好在就这几个人,要是人多,我站都站不住。从没见他吃这么多过,哪知醉了是这个样子。”
“没耍酒疯不错了。”姜黎也松口气,“军营里那些男人,有时也有吃醉的,发起酒疯来,吓人得很。本来又都是舞刀弄枪的人,吃醉了脾气大,坏事儿的也有。所以军营里有军规,不准人吃得烂醉。他也好久没见这样过了,往常出去也都是吃得七分量就停了。”
韦卿卿弄了一气头发,放下手来看着姜黎,重新审视她,半晌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姜黎笑笑,“一年。”
韦卿卿掐着时间,又问她“那之前的时间呢”
姜黎不想跟她说太多,不想跟她提起秦泰,提起那时她和沈翼之间的恩怨纠缠。那些事情,有时候自己想起来沉默片刻也就罢了,不想跟别人说。况且,还是对韦卿卿这个与她已经生了疏离互相都已经不再信任的人说。
因她敷衍,看着韦卿卿道“化解过结。”
韦卿卿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不想细说,是以也识趣地不追着问。她现在有想关心姜黎的心思,但总是无从下手,
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隔靴搔痒。这种感觉难受,却没有办法。接近两年的时间,各自经历了不同的事情,很难忽略这两年再如以前一样对待彼此。她想问姜黎接下来什么打算,终究也没问出口。
马车穿过南城门,直奔郊外军营。沈翼和丁煜靠在一起,东倒西歪,随着马车微微晃动着身子。姜黎和韦卿卿,看着他们俩沉默。本来韦卿卿还有心把沈翼和姜黎送到军营自己再带丁煜回去,然等马车停下,自己打起车围子看到外头的火把时,忽然自己也不想走了。
那边儿丁煜被吵闹醒,还在酒醉里拽着沈翼,嘴里嘀嘀咕咕些话。姜黎去叫值守的士兵,把沈翼和丁煜两人从车夫手里接过去扶着。丁煜就是不撒手放开沈翼,只好把两人一道扶去沈翼的帐篷里。进去往榻上一扔,脱下脚上的靴子,给拉薄被子盖住被子,便让两人睡着。
韦卿卿在榻边抬手碰一下额头,长长呼了口气,道一句“太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