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在听到女子嘴里那声“黎妹妹”之后, 并看姜黎的反应,也便意识到了来者好像是认识姜黎的。到底不知道这女子是谁,是以她这会儿还死抱着她不松手, 但在看到姜黎再度转回身子之后, 她胳膊上便慢慢松了劲。
她瞧得出来, 人是不需要再抱着的了, 因放开那女子来, 往旁边退两步,看着姜黎道“阿离, 你们认识”
姜黎的目光还在那女子身上,嘴里的话却是对阿香说的, “劳烦姐姐把我衣服也拿去晾一下, 晾完自个儿先回帐里去吧, 我大约晚一些回去。”
这是要把她支开,阿香哪里有听不出来的。她心里虽还有些不踏实,但瞧着姜黎的面色,不是没主意的样子,因开不了口说什么,自应一声去了。这一走又三步两回头, 走到浣洗盆边,弯腰端上盆, 才算真离了去。她不认识那姑娘是谁, 但瞧穿那绣金缝银的衣裳, 戴那些鲜亮的首饰, 就知道一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想来应该是姜黎以前认识的人,却不知怎么知道姜黎在这里,才隔三差五就来偷偷看她。
那边儿姜黎也没有再做逃避掩饰, 等阿香离了去,只看着眼前的女子,轻启嘴唇道了句“韦姐姐。”
韦卿卿听到这三个字的音,是以前姜黎惯常会叫她的口气,眼眶霎时间便湿了,眼角也红得像晕了一层朱砂。她喉间哽咽,便上来一把握住姜黎的手,把她从上看到下,生怕漏看了任何一点地方,而后带着极重的鼻音说“阿黎,果然是你,你还活得好好儿的。我来这边有阵子了,却一直不敢上来认你,怕认错了”
姜黎看着她眼角滑下眼泪来,自己心里却没有几分动容。她不说话,只是看着韦卿卿,觉得熟人见面,竟恍如隔世。本来觉得应该要抱头痛哭吧,而现在她哭不出来。好像是,没有了亲人的感觉。
韦卿卿却不管她说不说话,这会儿又低头瞧着她的手,摊开她的手心,再去看她的手背,眼角的眼泪掉得便越发厉害,嘴里哽咽道“这一年多,你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啊”
姜黎
把自己的手从她手心缩回来,这会儿好像也没有曾经预想过千百遍的那般局促心理。她还是只看着韦卿卿,不知道该说什么。曾经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人,这会儿再相见,终归还是生分了。她们如今的身份,也再做不来小时候那样的姐妹。她穿金戴银,而自己,素衣素面,耳上连个坠子也不挂,是两道人。
姜黎也知道,这会儿已经与她相认下,一句话不说就把她打发走是不可能的。是以她便扯了扯嘴角,开了口与她寒暄,“没吃什么苦,都过来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来瞧了好些日子了罢”
韦卿卿听她说话,像没有经历过任何事一样的风轻云淡,便越发想哭。眼泪在眼底汪成潭,嘴巴抿了又抿,最后还是拿帕子给捂住了。她到底没让自己哭出来,只是一劲吸鼻子,而后拉上姜黎的手往树林一头走,说“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去我马车上,我们慢慢儿说。”
姜黎也没拒绝,跟着她去到树林一头停着的马车边。除了一个车夫,旁边守着的还有一个绿衫丫鬟。姜黎也认得她,都是打小一起玩到大的,叫翡翠。想来这会儿是随韦卿卿陪嫁到了丁家,也还是伺候得韦卿卿。
翡翠看到姜黎也是满眼的眼泪珠子,上来拽了她一点衣袖子,带着轻微的哭腔道“黎姑娘,你果然还活着。”
姜黎看着她,扯嘴角微笑一下,“命大一些。”
翡翠也想与她说话,可知道时间拖不得,便只抬袖子擦了擦眼泪扶她上马车。而后又把韦卿卿扶上去,自个儿和车夫去到远些的地方守着。那车夫看她还哭,忽开口道“不是没死么,哭什么”
翡翠拿着帕子擦眼泪,“就是没死,才要哭呢我们从小长到大的情分,你怎么会明白”
那车夫在脚边儿拔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咬着,没啥心思掺合这事儿,问罢也就不问了。偶尔吹起口哨来,只管四处瞎看。
那边儿姜黎和韦卿卿坐在马车上,正在听韦卿卿说话。她也是一面捏着帕子擦眼泪,一面道“是你丁煜哥哥,在街上瞧见你。他原当自己看花了眼,以
前他也老看花眼。但是后来他又看到了沈翼,想起沈翼是从西北带军功回来的,心里就总也嘀嘀咕咕地放不下。不知道心里生出的那想法对不对,便抽时间来这军营周围瞧过。也就在那河边,瞧见了你。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你相认,怕你怨他,又怕是认错了人。后来我就时常过来,远远瞧着你,看你做那些事情”
韦卿卿说到这便说不下去了,她们都是富养着长大的,从前一直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不知道做那些事情是什么感受,只是瞧着姜黎做,心里难受。如果不是姜家遭了难,她姜黎又怎么会做这些事情。她应该和她一样,养尊处优,嫁人生子,从来都是做主子的人。
姜黎看她还哭,便自己抽出袖袋里的帕子来,给她擦了两下脸,说“莫哭了,脸都哭花了。我现在过得挺好,没你想得那么可怜。”
可她越这么说这么做,韦卿卿哭得就越厉害,直哭得趴她怀里去了,断断续续说“对不起,黎妹妹。当初怪我们韦家和丁家,不敢出头,不敢搭手救你们,怕惹祸上身。我和你丁煜哥哥,真的是有心无力。他手下不过几个小厮,我手下不过几个丫鬟婆子,没法儿去救你啊”
姜黎对她说的话没多大触动,能想明白的她都自己想得明白。丁家韦家和她姜家,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姻亲关系。丁韦两家在朝中虽没什么实权,但日子过得富贵。自然,他们也享受这富贵日子,朝中的大小事务一般也都不参与。是以姜家出事的时候,不知道皇上是发善心还是念着他两家淡泊,除了查抄姜家以外,丁韦两家难得地没有被牵连太多,也就是削了两家的爵位,未伤及两家人的性命。也正是因为如此,丁韦两家在那时不敢有任何动作。在那个风口浪尖儿上,只怕稍有差池,就会赔上全府人的性命。
姜黎把韦卿卿从自己怀里扶起来,又用帕子给她擦眼泪,擦干了,才看着她道“你若再哭,我这会儿就下去走了。”
韦卿卿这便噙着一眼眶的眼泪,没再哭出来。自个儿也拿帕子擦,而后说
“黎妹妹,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姜黎没有与她叙旧的心思,以前的事,一件也不想提。她只看着韦卿卿,又问她“你找我,除了说这些,还有什么事儿”
韦卿卿也就到这会儿才瞧出来,动容难过的只有自己,姜黎一直是很平静的状态。她没有与她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与她互诉衷肠的欲望,更没有因她而想起往事而难过。什么都没有,好像她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又或者说,经历得多了,人就冷了。
韦卿卿看不出来她到底怪不怪她和丁煜,或者说怪不怪她韦家和丁家。看不出来便不看了,上去握住姜黎的手,放在手心里来回摩挲,“既然你活着回来了,一切就都算过去了。你也与我相认了,那就不要再呆在这种地方了,随我回去好不好”
姜黎看着她,微微扯一下嘴角,“回去回韦家还是丁家”
韦卿卿顿住,她才刚因为情绪极浓,忘了她和丁煜成婚这事儿在姜黎这儿也是有影响的。顿了一小会儿,她才开口说“去丁家,我和你丁煜哥哥,不久前”
下头的话她没说出来,姜黎当然也不需要她说出来。她抽出自己的手,反握住韦卿卿的,这会儿她倒像个做姐姐的,慢声道“当时是皇上开恩,没有赶尽杀绝,是大幸运。我们姜家遭了难,不是你们的责任,你们没有救我们,确实也不该怪你们。再说,没有我,你和丁煜成婚,也顺理成章。”
韦卿卿听她说出这话,心里自然觉得舒服一些,那眼睛里又晃出些微激动的光彩,看着姜黎道“黎妹妹,你当真不怪我们么那这样,你现在回去收拾收拾,我在这里等你。我带你回去,一定不叫你再过这样辛苦的日子。”
姜黎拉住她,不想与她做过多的纠缠,只道“不用了,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留在这里。再说,这里是军营,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以前的事情就算都过去了,我和你和丁煜,也不会再有以后。我之所以过来跟你说话,就是想跟你把话说清楚。不要再去河边看我,也不要再来找我。自从那件事以
后,我们就再也不是亲戚,也不是姐妹了。你们就当我死了,这个世界上早没姜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