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冰释(1 / 2)

苍头奴 臧白 6102 字 4个月前

伤养了一个月, 沈翼便在床上足躺了一个月。一方不大的卧榻,窝团得满床褶子,从没平整过。姜黎在床上放过书, 放过针线, 甚而放过棍棒重锤。原是沈翼看书也看得乏味了, 便要举了那些重的活动活动筋骨。左手使不得大劲儿, 右手解解闷儿罢了。

本来他就是日日都要训练场上摔练的人, 跟寻常人比起来,这床卧得自然就更难受些。今儿好容易听大夫说了能下地走走, 便在吃了晚饭后,洗脸漱口梳了头, 要姜黎带他往帐外去。

姜黎给他梳好头, 又给他换了身布理顺畅的单衣。灰蓝的罗衫内衬外搭轻薄的同色透色丝衣, 胸口前后正心上,绣着如意团纹。原本穿的衣裳都在榻上揉得极皱,非得洗了晾顺才好穿。

收拾妥当后,沈翼便搭了姜黎的胳膊,慢着步子出帐篷去。这会儿外头的天还是十分明亮的,没有傍晚该有的样子。酷暑时节, 便是落日余晖也隐匿了痕迹,空气里也还是有满满蒸热感。

姜黎跟他说话, “想往哪里去”

沈翼每走过一处, 甭管遇着谁, 都是冲他行礼叫将军的。没什么大的礼节, 抱拳一拱手,意思到了也就成了。他说他要去训练场瞧瞧,姜黎便引了他去东边儿的训练场。原这些日子他没法亲自练兵, 都是李副将军和下头的在管理。

这会儿到了训练场一瞧,气氛已然不如从前,便是挥刀抡抢的,脸上也带着敷衍。沈翼站着瞧了一气,瞧得满肚子生气。这就不瞧了,叫李副将军让人全部停手,列队站得整齐,并问一句“这是你练的兵”

李副将军脸上肥肉横陈,隐约知道这会儿士兵士气不足,因解释道“原是夏日里天长,就多练了会,大伙儿都累了,还没吃晚饭。”

沈翼压根儿不理会他这说辞,往队列前去两步,开腔就是沉怒,中气十足充满威严,叱道“不过月余功夫,瞧瞧你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要是死了,你们这会儿非得跑去投了北齐不可别说上战场打仗,我看你们现在打兔子都难没有士气,还怎么保家卫

国不能保家卫国,哪来的功名厚禄,如何回去见你们关东父老”

声音震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士兵列队的时候就敛起的神色,这会儿更严肃了起来。他们直挺起腰板,挺胸目视前方,忽齐声道“将军教训得是”

姜黎这会儿站在身后,只觉自己耳朵也被震得疼。她微微低着头,只等沈翼训斥完转身要走,才上去伸手扶他。这又什么话都不说,一直扶着他离开训练场。约莫走了百十来步,她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士兵们的精气神儿比才刚好了许多,便说“你刚才真威风。”

沈翼转头看她,“吊着胳膊瘸着腿儿的,哪里威风”

姜黎把目光收回来,也转头看他,“说话的样子。”

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日常训兵,不扯着嗓子吼,那么多人,谁个听得见他看不出姜黎是不是在哄他,但即便是哄他,他也忍不住在心底窃喜,而后嘴角露出笑来。

姜黎又问他,“还要去哪里”

这营地本就荒僻,没什么可供玩乐的地方。东有训练场,西有印霞河。从东走到西,也就在河边儿上打住了脚。这会儿周围已经有了暮色,没有晚霞夕阳,河面沉静一片。姜黎捡起脚边的扁石头块,往河面上打水漂,一打打出一串。

沈翼去河边的石头上坐下,微微仰目看她,“你还会这个”

姜黎并不过去坐下,弯腰挑拣石头,“你没受伤之前,基本每日都要来这里洗衣裳。军队里那么多衣裳,有时洗半天,有时洗一天。偶或偷个闲,没什么可玩的,也就琢磨出这些个。不像你们,随便刀枪棍棒能耍半天。咱们除了闲说话,别的什么消遣都没有。”

沈翼听着石头打在水面的咚咚声,看水面炸起一串小水花再平静下来,忽说“等回去吧,比呆在这里有声有色些。”

姜黎又捡起石头往水里扔,她这会儿与沈翼已经交了大半的诚心,与他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藏着掖着敛着。而这个的前提是,他们在一起从不提有关过去的任何哪怕一丁点儿的事情。姜黎不知道沈翼怎么想,横竖自己

是处处小心避开的。

她扔了手里的石头,有些累,便在那舒气,看一眼沈翼,说“如果不加以悲情的色彩描绘,和京城比起来,我更喜欢这里一些。倘或不是非得要回去,倘或在这里能得安稳,我更愿意留在这里。”一旦回去京城,要面对的,可就不是训练场和印霞河这么简单的东西。

沈翼看着她,暮色有些模糊视线。他低头弹了一下落在袍面上的小虫子,忽问“那为什么求我带你回京城”

姜黎抿抿唇,看着河面上升腾起雾色,慢慢抬了步子去沈翼那边。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弯腰捡两颗小石子在手里搓。她没回答沈翼的话,而是忽然强提兴致,说“这附近还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在走之前,咱们都一块儿去玩玩罢”

沈翼还想问,你回去后有什么打算。然话在嘴边,抬眼看到姜黎的脸,还是被她的“喜悦”神色堵了回去。他挺挺腰坐直身子,出声道“那你得再等我两个月。”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两个月过去,沈翼已经能提刀舞剑的时候,已经到了秋季。夏季的燥热退了去,这会儿是最凉爽的时候。空气里隐约飘着桂花香,却不知那米粒儿大小的黄籽儿花都开在什么地方。

好容易在野山涧里找着那么一株,折了几枝回来,找一个小陶长颈壶插起来,帐里也能香一阵子。女人们的帐里有了,姜黎便留了数枝,晚上洗漱罢了,拿去沈翼的帐里。她不打搅沈翼在灯下忙事,自去找了好看的瓷瓶给他插起来。插罢闻上两口,便去床边坐下来。

沈翼这会儿身子是大好了,和受伤之前比不差什么。而这养伤的百来天,姜黎和他的关系也早就和以前不同了。除了要顾忌以前的事情不提,旁的都没什么可避讳的。因说起亲密来,也不违和。

却说姜黎今晚来之前不止拿了花儿,还吃了凉药,心里是明白到了该伺候人的时候。但这时候的心理与以前又不同,那时候多有排斥。这会儿,顺着心,她愿意跟沈翼做那事。甚而还会不自觉往那上去想,不知现

在再行那事是什么滋味。因这时候在床上坐了会,她便抬手扯腰带开始脱衣服。

然不过刚解下腰带脱下外头的褙子,便听沈翼开了口,说“宽衣解带做什么”

姜黎顿住手上动作,看向案边的沈翼。他盘腿在蒲团上坐着,长发垂地,一根玄色布条儿随意绑着。她愣一会儿,回他的话,“伺候你啊。”

沈翼捏着毛笔去砚台里沾墨,在沿口上荡去多余的墨汁儿,而后落笔在绢帛上,漫不经心道“本将军的第一次,是要留给终生相守到白头的那个人的,怎能与你苟且倒坏了我的清誉,赶明儿不能给我夫人一个全身。”

姜黎懵住,把要脱外衫的手放下了下来,不敢相信地问一句“你说什么”

沈翼嘴角略略含笑,手下一笔一画写得工整,“怎么,你的头一次已经没了”

姜黎是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不知他唱得这是哪一出,但心里默默地生出了不痛快。她从床沿上坐起来,拿起自己的褙子又套上,而后又拿腰带。正系腰带呢,忽听沈翼又问她,“给了谁了”

姜黎这会儿不懵了,不过当他在作弄她,不想要她伺候,故意说这话恶心她,那心里的不痛快加重色彩,就变成了生气,因回他“一个禽兽”

沈翼又伸了毛笔去沾墨,“那这个禽兽挺有艳福。”

姜黎把腰带系好,看他一眼,心里道生气莫名又重了些,也未去深想前后,借着这气头,去到他面前站着,好似思虑了半晌,出口却不是思虑周全的话,只气鼓鼓道“你要给你夫人留个全身,你此前对我那般那般又是为何我这辈子做不了你夫人,你拿我消遣,还怕我坏了你的清誉你的清誉早坏了苟且谁爱跟你苟且你以后跟你夫人苟且去吧。”

说着这话自觉出不对,却也没有兴致在这气头上与他分辩。姜黎话说到最后,把自己说得气得跺脚,低声骂一句“竖子小人”,便转身打帐篷出去了。出去不一会又打了帐篷进来,去拿上自己插的桂花,气鼓鼓抱在怀里又打帐门走了。

那帐门被人拿了出

气,震了好一会儿才歇下来。沈翼嘴角的笑越发浓,一面写字,一面自顾低声说了句,“还是像这样放肆些的称本将军心意”

那厢姜黎抱着桂花气鼓鼓出了帐篷,也未往别处去,直接回去了自己帐里。进门后也不看帐篷里都谁在,把花瓶往自己床头上一放,坐下身子只顾生气。

旁边阿香自能看出她不对劲,过来她旁边坐下,撞一下她的肩膀问“怎么了,不是伺候沈将军去了么”

姜黎抿着气,压了压情绪道“他不要我。”

这话一出,惹得在帐里的女人都转脸看向姜黎,满脸要听闲话的表情。她也不在意,大伙儿都是男人堆里做事的,谁也不拿这个做丢脸的人看。平常说起来,都是家常闲话,放得很开。她又想起来,便问阿香一句“你怎么没去伺候人”

“我今儿不方便,月事来了。”阿香拉她的胳膊,“帐里怪闷的,出去走走。”

两人这就出帐篷,往没人的地方去。阿香扶着姜黎的胳膊,避开了人,自然问她“怎么回事之前不都好好的么瞧你那一天天儿晕头转向的,跟灌了二斤蜜似的。这番人好了,怎么又不要了”

姜黎翻了一下白眼,“我要去伺候他,正脱衣服呢,他跟我说什么,不能跟我苟且,第一次要留给他今生相守相伴到老的夫人。跟我,就是坏了他清誉。”

阿香听了这话一阵吸气,皱起眉头,“这不对啊,他不是早跟你一床上睡过觉了吗”

姜黎使劲踢一下脚下碰到的石子儿,“神经病八成是城楼上摔下来,脑子摔坏了。”

“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阿香眉头蹙得更紧,“不能啊,你瞧他醒过来后,没什么不正常啊。军中的事情照样处理,没有哪里瞧出手生的。”

“有。”姜黎看向阿香,“性情变了,跟之前简直变了个人,我不是一直跟你说么只叫我阿离,不叫我姜黎。天天儿换花样勾引我,占我便宜,弄得我天天心神不宁的,结果这会儿又不认了。还有,从来不提以前的事情,有时候我不小心说漏了嘴,他也都是敷衍过去。像

记得,也像不记得。”

阿香听姜黎的话,心里自有了一番自己的揣测。但她不多说,毕竟没有实据,只道“这就稀奇了,难道单单把你忘了这可能么”

“不知道。”姜黎忽而觉得没趣儿,心里没滋没味的。她微微晃着身子往前走,“不管他,这样也好,叫我得了闲,不必做那下脸的事儿。真当我想伺候他,给自己脸上贴金。忘了就忘了,等回了京城,我就跟他分道扬镳,让他安安心心找自己那相伴相守的夫人去。”

阿香这会儿却没法拿她这话做个真,只笑道“你这醋劲儿倒大。”

姜黎犟嘴否认,“我可没吃醋,只是气他戏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