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把嘴里最后一点药给沈翼喂下去, 搁下药碗来抿了一阵嘴里的苦味。好容易消淡了些,便端了药碗出帐篷。帐篷外头,已没有往日那般平静安宁的景象。因伤兵较多, 拖胳膊挂腿儿的, 来来去去, 连帐篷角落下也坐着不少些。
姜黎穿过这些人去到伙房, 女人们好些在这里帮着煎药, 没在这里的也都各帐篷里给人上药喂药伺候去了。姜黎把自己拿来的药碗汤匙洗干净放到一边,过去问阿香, “我能帮着做什么”
阿香忙得很,回头看她一眼, “你去沈将军帐里守着罢, 就他最金贵, 这里的人都靠他,没他不成。大夫到底怎么说,他身上的伤重不重”
姜黎摇摇头,“不好插嘴多问,问了人也不定理我。都忙得很,哪得空跟咱们多说半句话。”
阿香仍管忙着煎药, 被烟熏得迷了眼,又咳两声, 说“你过去吧, 别在这里耗着了。有个人照看着, 总比没有好。倘或哪会儿醒了, 要口水喝,你也递得上不是。等会儿要吃药换药了,都给送过去, 你搁里头伺候着就行。指望那些碗都拿不平稳的汉子伺候,指望不上。”
姜黎点点头,这就不在这站着了。烟熏得喉咙发痒,也跟着咳了两声。出了伙房,得喘两口痛快气。她仍回去沈翼的帐里,打了帐门进去,到榻边的小杌上坐着,只管发呆盯着他瞧。不知道他到底伤得有多重,还会不会醒,什么能醒。
姜黎呆了一气,只觉甚为乏味,便伸手到沈翼的手边。指尖相碰,她犹疑了一下,还是拿过了他的手来,轻轻柔柔地揉捏起他的手指手腕。他身上的衣服还是粘了血迹的,她不敢动他,是以也便没有找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姜黎没有什么话要对沈翼说,若是能像阿香那个样子,大约能一边帮她轻松关节一边说个没完。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心把沈翼照看好,他不能死。往家国这样上的大事上想,沈翼作为西北军的首领,不能自己先倒下。下头人没了领头的,倘或敌军再来袭
,只怕无人招架得住。往小了说,姜黎希望他活着,一来是一种体味过人生至苦后心里生出的对生命的悲悯情怀,二来便是希望能借到他的力量回到京城。
她给沈翼捏了一气,帐外有大夫进来,一脸倦色地到榻边,为沈翼搭脉诊断,问姜黎“药是不是喂过了”
姜黎点点头,目光不自觉扫过大夫浑身脏兮兮的袍子。这些日子无有人还能在乎清洁一事,大约都是这个样子的。袍子浸了脏水汗水,粘了血,压根儿没时间去管。非得在营地里休整一段时间后,兵马士气再回来,才能有原先那种派头。
这回瞧着大夫诊完脉,姜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沈将军严重么”
大夫对她没什么外显的脾气,起了身一面往帐外走一面说“且说不准,你在这里看着,有任何情况赶紧找我去。我这里忙,说拖住脚就拖住了脚,不一定能及时过来。你也看到了,要医的人实在是多。”
姜黎跟着大夫到帐门边上,应下他的话,送他出帐篷。等帐门落下,她自又回榻边去。坐在小杌上实在无趣,自顾想了一气,拿了沈翼走前给她的话本子过来,看了解闷儿。看了一小会儿,终归又觉得这帐里太安静。她抬起脸来,目光落在沈翼的眉峰上,看了他一会儿,忽小声道“我照着说给你听”
沈翼是不会回她的话了,直挺挺躺着,四目紧合。唯一能判断他还活着的,便是鼻息还没断。姜黎自说自话,这就小着声音说讲起来了。说的都是自己爱听的故事,有看过的,有没看过的。她想起以前在京城,沈翼各处给自己弄来她爱看的话本子。有的甚而市面上都没有,他也能给找来,讨她欢心。
姜黎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想起那么多自己和沈翼之间有过的过往,她说讲累了,喉间干哑,自搁下话本来,托腮搭胳膊在床沿儿上,就那么盯着他看。她从没好好看过沈翼,这会儿是头一次仔细看他,他面上沉静,呼吸浅浅。皮肤终归是没有了京城公子哥儿原本的那种细嫩,这会儿处处都有被风沙磨砺过的感觉。
姜黎
记得,以前的沈翼不大穿颜色过于深沉的衣裳。那时的他,也是个十分在乎样貌打扮的人。说起来也算风流,每日里拾掇得干干净净的,金花囊白玉冠,靴子镶宝,衣衫笼香,也是个十分讲究的人。可那时的沈翼,到底是怎么看上那时的她的呢
姜黎自顾思忖,换了个手来托腮,目光却没从沈翼脸上挪走。依她现在对自己的评判,那时的她,空有美貌地位,性情实在是不怎么样。但她心里也有秤杆儿,知道许多人声称爱慕她,都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和样貌。她一直觉得沈翼也不能是因为别的,偏他也是最不自量的那个,胆子十足算是大的。但今儿再去看,便知道他不只是因着身份地位才追求得她。倘或是,大约就没有再相见时各样纠结的情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