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不由弯了弯唇,伸手想帮她擦,还没碰到她的脸,又把手缩回。
顾茵摸出小镜子一照,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尚膳太监来传话的时候,就看到他们相对而站,两人都侧对着门口,若是不看容貌,光看身形,倒是极为相衬的一对儿。
青年上前给他行礼,正好把身形娇小的顾茵完全挡在了身后,她便立刻去摸了把锅灰抹上。
“文大人传你们去呢,说是上次那个现烤的石板烧吃着很好,再让你们去现烤一次。”
文老太爷经过一次“献计”后,又违心地说了些别的,现在俨然是身边无人可用的隆庆帝座下第一人说来也讽刺,从前的他一心为国为民为皇帝,却落得那般下场,如今昧着良心说些假大空的话,反而让隆庆帝待他日渐亲厚。
地位水涨船高后,隆庆帝也再不拘着他,当然还是不能随意离开此处匪寨,但是传召个厨娘和聋哑帮工去当面做饭这种事则是不值一提。宫人有了前车之鉴,也不会拿这种小事去烦隆庆帝。
这次没人在屋里寸步不离的监视,都自觉退到了门口。
劈柴声响起的同时,老太爷先开口道“你的消息是对的,我已经想办法让那位放过了寒山镇但他转头指了春水镇。”
隆庆帝性子执拗,现在老太爷顺着他,才得了他的好脸,但却劝不了他改主意他要是真能听劝,当初也不会罢了文老太爷的官,更不会落到亡国的下场。
“就这几日,他会让人下山去寒山镇买粮。”老太爷又说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隆庆帝一行人出逃匆忙,带的粮食自然是不够的。
这次买粮,也昭示着禁卫军即将开拔,而且前脚开拔,后脚就要灭掉山下的春水镇。
说完这消息,文老太爷和顾茵的眼神都落到青年身上。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青年趁着这功夫能再次刺杀隆庆帝。
然而青
年却道“我近不得他的身。”
遭遇过一次行刺后,隆庆帝身边的人防守越发严格。而且到了这山上后,隆庆帝住着的屋子在山上最高处,和其他人所在的地方都有高度差。
即便是黑夜,他屋子周围也点满了火把,暗卫们守在高处,但凡有人靠近,一览无余。
而顾茵虽然能做皇帝的吃食,但皇帝用的每一样东西都有专人保存,顾茵在给他做饭之前才会送到手里,更还有人尚膳太监试毒。
文老太爷更别说了,三人中他最方便近隆庆帝的身,但他这年纪,又不会武,都不用出动侍卫,随便一个宫人都能把他按倒。
“那就用毒,把暗卫放倒。”文老太爷是三朝重臣,自然知道那些武艺精湛又心狠手辣的暗卫的存在。而他心底最后一丝对旧朝的仁慈,也在隆庆帝准备屠镇嫁祸的时候泯灭了。
说完他也忧愁地叹了口气,山上进出都有关卡。怎么可能带毒进来,而且暗卫们虽然吃喝和侍卫们在一处,并不如隆庆帝那样精细,但也要经过银针试毒的。剧毒不可能经过实验,那就只能下毒性没那么强烈的,诸如巴豆粉、泻药、蒙汗药之类的。
但是这类东西稀释后就没效果了,要想达到把一大群人放倒的效果别说寒山镇,整个县城都不见得能搜罗来这么些平时见不得光的东西。
且军中也有猎犬,这种常见的毒物早就被训练着分辨了。
文老太爷和青年一筹莫展,眼看着会面的时间快结束了,顾茵出声道“其实,日常的吃食里就能造出毒来。”
顾宅里有一地窖的霉米、霉豆子呢。
“霉变的大米经过清洗和烘干能去除味道,豆子同理,榨油后味道更是难以分辨。另外还有木耳泡了很久后也会产生毒素但并不能确保每个人都会出现急性中毒的症状,也可能在人身上潜伏。所以若是有更好的办法”
都知道发霉的大米和豆子不能吃,木耳也不能泡太久,但是这种东西能把人吃中毒,老太爷和青年也没听说过这个。但顾茵并不是随口胡
诌的性子,两人都没对她的说法产生怀疑。
“先用此法,便是拖住他们行动一两日,也是机会。”青年斩钉截铁道。
几人又仔细商量了一番,青年和顾茵离开,顾茵还回灶房,青年则瘸着腿出去挑水。
到了买粮这日,侍卫们带着镇上的老油条文二老爷,再点了周掌柜和他同行。
一行人下山到了寒山镇,直奔各大米铺。
镇上的大型米铺就两家,一家是大兴米铺,另一家则居然恰好关了门。
侍卫们得了命令不能明抢,还得表现出礼待百姓的模样,所以在拍了许久不见人应后,只得离开。
随后一行人便到了大兴米铺,这是文家自己的铺子,此时店内还有其他客人,文二老爷直接让文沛丰把客人都请走了。
“我家的米最好了,童叟无欺”文二老爷奸商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口灿莲花恨不能把自家的大米夸上天。
侍卫们哪里懂什么米,看着店里放的米确实洁白如雪,加上这店铺又是文家的,稍微检查后就让人装车。
也不巧,有一麻袋米没有装紧,从里头掉出来一些,有侍卫上去绑紧口袋,闻着觉得不对劲说“这米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
文二老爷笑道“小大人不懂,这天气潮啊,米面这东西哪里经得住放,稍微一受潮就变味儿了。”
说着他又看向侍卫统领,轻声道“受潮大米价格低,这个差价嘛,嘿嘿。”
都知道这文二老爷蝇营狗苟的很上不得台面,但正是因为他上不得台面,所以当时撤离的时候,隆庆帝特地没让文大老爷跟在态度尚不明确的老太爷身边,只让人把文二老爷带上。
“咱们五五分账,您看咋样”
这点小钱,搁从前在京城的时候,自然是入不了侍卫们的眼。但时移世易,他们的身家都还在京城呢,正是缺银钱的时候。
那侍卫统领也是争取了好久才谋到这个肥差,文二老爷这话挠在了他的痒处。
“三七,我七你三。”他斜了文二老爷一句,也不说同意不同意,只催促一众下属道“出门在外哪里讲究得了这些别
说受潮了,就是发霉了,灾年的时候百姓不也一样吃”
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侍卫这种不辨菽麦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利害。
“哎呀,行吧行吧。”文二老爷那冒着精光的眼睛里满是肉疼。
两人一拍即合,后头文二老爷又带他们买油。
最后一行人还捎带回去好些个酸菜和木耳,自然品质也没那么好,但是越差的东西,差价越多嘛
后头一行人运粮回山上,看守关卡的士兵也收了打点,加上猎犬也没做出闻出毒药的反应,就痛快地放行了。
于是这天傍晚,灶房里就接收到了这一批“新鲜”食材。
顾茵检查过后心里松了口气,但凡这群皇城里出来的人懂一些门道或者不肯收贿赂、刚正一些,计划都不会顺利地进行到这一步。
但到这一步还不算结束,难的还在后头要把这些食材处理得没有异味,让人浑然不觉地吃下。
“掌柜做酸菜鸡肉粥可好这天怪冷的,晚上喝点热乎的也舒坦。今天好像还看到买了些木耳,炒个肉丝最好吃不过。”顾茵当着尚膳太监的面询问周掌柜。
周掌柜又看向尚膳太监,尚膳太监正吃着顾茵孝敬的猪油渣下酒。
从前他只负责给皇帝传膳和试毒,出去都是小太监们一口一个爷爷伺候着,如今倒是成了半个灶房的人,日日围着锅台转悠。
他疏懒地摆摆手,“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整鸡切块后放入葱姜料酒腌制一刻钟去腥,豆腐香菇切片,土豆切成条块。
之后大锅烧油,放葱蒜爆香,放入酸菜翻炒,等炒出香味后加水煮沸,放入腌制好的鸡肉块,再放香菇和土豆条、大米。
熬粥这个交给顾茵来,她判断火候是一绝,熬到出锅前在放上一些豆腐。
热滚滚的酸菜鸡肉粥就做好了。
同时周掌柜也炒出了一大锅木耳炒肉那木耳事先已经泡过,送到山上后又再由他们浸泡半下午,此时已经变得胶质绵软,但周掌柜一身本事不输顾茵,又用大火快炒,再放一些香料,不论是外观还是香味,都和普通木耳没有区别。
“今天小娘子和周师傅倒
是不藏私了。”尚膳太监闻着灶房里的香味咽了咽口水,“咱家也有些饿了,正好先吃一顿。”
顾茵却不能让他吃这个,先把他吃出个好歹,外头的人还怎么吃
“您哪儿用吃这大锅饭”顾茵笑道,“我们给您另外做些精致的。”
顾茵对着周掌柜使了个眼色,再次放酸菜下锅爆香,放入鸡块爆炒。同时顾茵下了碗放足了鸡肉的鸡汤手擀面。
那酸菜炒鸡陪着清爽可口的鸡汤面,把尚膳太监哄得眉开眼笑。
没多会儿,侍卫们就来传膳了。
这次轮到来抬吃食的两个侍卫正在抱怨,“兄弟们从前在京城不说炊金馔玉,那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何时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们所谓的沦落,也就是隆庆帝给他们制定的两菜一饭,有荤有素的标准。
别说行军打仗,就是一般的富户百姓都没他们吃得好。光说那木耳一样,就是一般百姓都吃不起的。
但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待遇俨然是一种折磨了。
“你少说两句,”同行的人肘了他一下,同时不由感叹道“今天的饭菜好香啊”
“大人们都辛苦了。”周掌柜笑着,和往常一样和他们一道去分发吃食。
一般的军队纪律严明,便是用饭也有规矩,这群皇城来的公子哥儿自然不讲究那些个。
闻着今天格外香的吃食,众人都比平时多要了好些。肉粥多,木耳少,这些木耳最后大部分还是呈送到暗卫那里,他们才是如今营寨里皇帝最受器重的人。
而灶房里,顾茵又心急又害怕,却偏还要笑着应对那尚膳太监。
这时,高大的身影在门口出现,顾茵一见了他,心里立刻松了口气。
喝得半醉的尚膳太监瞧着好笑,打趣道“你这相好倒是来得巧,肯定是因为今天小娘子做的饭菜格外香,把他给勾来了呢”又对青年招手道“别在门外站着了,快进来吧。”
青年看到顾茵发着抖的手,第一次逾矩地牵了上去。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那温暖从指尖一直传到顾茵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多更新了二三百字呢小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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