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崇顶完老烟的课,紧接着还有一节自己的课,就是上次那群小屁孩,今天又要组团来过杆杆。
今天过杆杆的小屁孩们都已经学会box5050了,连最喜欢哭的那个都能正确地上下道具不摔,最快的那个则已经可以进阶到地上像水管一样的真杆杆。
其实本来单崇也不是有任务要教他们出活儿,就是培养培养滑雪的兴趣,你让小孩去玩什么刻滑、平花那都不现实,他们那么小,哪里懂得在雪面上转圈圈很酷
公园就不一样了,滑雪公园对他们来说真的就是公园,和幼儿园里面的大型玩具是一样的,有像滑滑梯的跳台,有幼儿园同款的杆杆,他们只需要踩着滑雪板想办法玩这些地形道具。
小孩也很少穿正常雪服,此时此刻一个小姑娘穿着蓝色小象的连体服,妈妈大概是怕她摔了给她里面穿了很多的衣服,现在她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小象。
小小的一点儿,踩在不够成人手臂长的滑雪板上,可能是因为腿太短啦,滑的时候,屁股上的大象尾巴还在身后雪地上拖着
单崇没穿板,就两条腿,她放直板上道具的时候,他跟着小跑在后面弯着腰给她捡尾巴
把差点儿卡着刃的尾巴扔回她的滑雪板上,男人的嘴巴里还在嘀咕“慢点,慢点,嗳,好,漂亮”。
再次证明他也是能好好说话的。
而不是
歪了。
走什么刃,那你是上还是不上
你的后脚在干什么
压稳啊。
跳的什么东西。
门口雪具店包了这两个小时公园的场,让小孩儿在里面玩,卫枝摘了板进公园坐在旁边捧着脸看单崇教小孩
男人好像是把他能想得到所有友善的词都拿来用上了,能好好直滑上个道具就“漂亮”了,卫枝掰着手指头一算,她从学会穿板到现在会走刃会box小入门会平花小入门,辛辛苦苦,从没在他嘴巴里听过这两个字。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连三岁小孩的醋都能吃。
可能这就是恋爱中的女人吧认真脸。
她目光幽幽的,能在男人的背上扎出洞来,于是单崇带了一小姑娘后,让剩下的排排队站好一个个上box,完了一边在旁边守着看,一边倒退两步,挨着他家小孩蹲下来。
“瞅什么呢”
“我从认识你到现在你夸我的句子没超过五句,”卫枝目视前方,盯着一个身穿连体恐龙服可能和大象是兄妹的小男孩上道具做了个背呲,“你看看这些小孩随随便便”
“可以啊张元元大家看看张元元能背呲过了啊”男人“啪啪”鼓掌两次,冲着不远处喊,“但是学会了也不能骄傲,你别老欺负王媛媛,嘲笑别人不会,知道了吗男孩子要懂得绅士风度。”
卫枝“”
她伸手推了他一把。
男人摇晃了下,懒洋洋地望过来。
卫枝就很气“你对我讲过绅士风度吗,我背呲过box加反脚下你就会问我反脚滑行都没学搁那逞什么能”
单崇“”
开始了,女人无聊的时候想找点乐子,一般来说最大的乐子就是找男朋友无理取闹。
单崇“你和小孩比什么”
卫枝“不能比吗”
单崇“能啊。”
单崇“那你生个。”
卫枝“”
单崇“男女都行。”
卫枝“”
单崇“我来带,一岁推坡,二岁走刃,三岁上道具,四岁直飞大跳台,五岁上大跳台做不到thodgrab跳台动作,前手抓后刃我脑袋摘下来给你娘俩当球踢成不”
卫枝“”
单崇“我六千一个小时,教他按年算不花一分钱,四舍五入你们能从我这薅走几个亿划算不”
卫枝还在石化,旁边色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护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相当冷静,从头到尾将她扫了一边,伸手把她拽起来,然后把自己的板从不远处拖过来,塞到她屁股底下。
她稳稳地坐在他俩固定器中间,屁股下面一下子不凉了,但还处于震惊中,所以没说话。
单崇又“嗯”了声,尾音上翘,是疑问的意思。
卫枝抱着膝盖“问题是这羊毛薅的意义是啥”
卫枝“我的好处呢”
单崇“不吃醋。”
卫枝“”
单崇懒声“你生的,我夸了你不吃醋啊。”
卫枝“我就为了听你夸夸别人而我不吃醋介于这种人并不存在所以我干脆自己造一个出来你这逻辑哪个鬼才老师教的,建议他一个小时收费一万。”
单崇还蹲在那,这会儿默默低下头脑袋埋膝盖里开始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她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一时间从脖子红到耳根,伸手推了他一把,想了想还不解气,伸手抓他的卫衣帽子
男人顺势往她这边倒。
余光看了眼小屁孩都在那玩呢没人注意到这边,他就着靠过来的姿势飞快亲了她面颊一下“认真地说,正想这薅羊毛得赶快,趁我还跳的动再过个七八年就难说了。”
听说吉林北大湖雪场六七十岁的老头大把有骗谁
卫枝动了动唇,正想骂人。
这时候大象拖着尾巴和她的板过来了,拽着男人的袖子喊“老师,刚才张生生拽我尾巴”
单崇一边应着“那你不跟他玩”一边站起来,弯着腰被小姑娘拉回去主持公道。
卫枝又被扔下一个人。
只不过这次屁股下面多了一块他的板,就那个burton新款cto,现在雪圈谁想提前拿这板还得找找人托关系,在这边已经被单崇用到板底都有拉丝了
使用频率很高。
走哪都带着。
这会儿在女朋友屁股底下。
不远处,就穿着雪鞋的他又扶着个小孩上了杆子。
低着头,垂着眼,睫毛浓密而卷翘,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冷然目光的瞳眸中平静而带着淡淡的暖意。
卫枝突然开始怀疑他可能真的挺喜欢小孩。
卫枝坐在旁边盘着腿看热闹。
身后来了俩抱着雪板的从魔毯上下来,结果就被工作人员揽着了,告诉他们今儿个公园有冬令营包场,不让进。
那两人显然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不是很高兴,大周末的好不容易不用上班来一趟,公园还不让进。
“买雪票的时候也没人说啊”
“算了算了等等吧,听说他们已经开始好一会儿马上就下课了咦嗯我的眼神儿出了什么毛病,你看看在上课的那个是单崇吗”
“你有病吧,单崇不是在新疆那边雪季呢,跑这边教三岁小孩当人保姆”
“钱到位有什么不可以”
身后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逐渐不客气,直到不远处男人扶着个小男孩过完box,脸顺势转过来,他们看清楚了,哦,还真是他。
他们的声音放小声了点。
“我听说他上课还挑学生,这会儿三岁小孩就不挑了”
“他就是不教基础滑行,谁告诉你小孩就一定啥都不懂啊你看看这还有个能背呲过杆的,我艹,牛逼啊我都过不了。”
“什么不教基础滑行,我看他就是选基础好的,那基础好干啥不快所以才有了后面那些人花六千上他课,学了点新活儿感恩戴德吹上天去。”
“也是,雪圈不管教什么的,你看谁敢收六千一个小时六百到一千二一个小时才是常态。”
“网红呗”
“嗤,他还没老烟红。”
“人家退役运动员。”
“不会滑的一定不会教,但会滑的也不一定会教。”
那两人窃窃私语个没完。
原本卫枝都懒得理,这世界上那么多人,身为半个公众人物,去在意每一个人对自己的评价,那就太累了
把这些人抓出来一个个地纠正他们,告诉他们,单崇就是会教还会滑,每一个被他教过的人都安全地出活儿了,他们就会来买课吗
不会的。
所以她头也没回,抱着膝盖,下巴放在膝盖上。
“我不懂他到底为什么退役,之前世锦赛、世界杯,那什么什么名字我都忘记的公开赛三连冠,状态那么好。”
“后来平昌不是没了吗,当时挺多人说他的后来在长白山摔了下,可能没信心了吧顺势就退役了。”
“真的浪费资源,也不怕挨骂。”
“哈哈,你能骂死他不”
“现在还敢出来上课了,就挣钱呗以前还有点底限,只教公园,现在连三岁小孩也教,给钱就行”
那两人正讨得挺开心。
这边,卫枝听到这些话又有点儿不能忍了。
乱七八糟说点酸言酸语也就罢了,姑且当做他们多管闲事
什么都不知道就明摆着扣屎盆子,那就不行。
于是。
那两人正喋喋不休,突然看见前面网子里,有个原本坐在那的人站了起来
站在坡下面,她也就比网子高那么一点点儿,转过身望着他们。
两人都是一愣,刚开始压根没注意脚边多了个人,这会儿她站起来了,小姑娘头盔都没戴,扎着半马尾,皮肤白皙,眼圆圆的,眨巴了下眼,她问“你们为什么能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评头论足这么久”
她声音脆生生的。
听上去毫无攻击力。
于是那两个原本七嘴八舌讨个没完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说“认识啊,里面那个稍微熟悉雪圈的谁不认识单崇嘛,曾经国内单板大跳台的神,然后什么荣誉都没拿到就退役了”
另一个“噗”地笑了。
卫枝“你刚才不是说他三连冠”
那个最先开麦的人道“这不是拿完之后在平昌冬奥毫无建树吗”
“一个冬奥没拿到在你们眼里就直接概括成了什么荣誉都没拿到意思是其他赛事都是野鸡burton公开赛xgas”小姑娘歪了歪头,“我怎么听说极限运动和滑雪圈,冬奥会赛事影响力甚至排不到第一”
那两人沉默了下
这话真没法反驳。
欧美、日韩那边对滑雪事业起步早,很早前就有了许多传统固定赛事其中小姑娘举例的是几大赛事其二,特别是xgas,这是影响力最大、关注度最高的大型极限运动综合赛事,要在这个比赛中夺得名词,在极限运动圈内,基本和拿到奥运会奖牌毫无区别。
那人有点儿说不过她,就笑了笑“小姑娘,你单崇粉丝啊”
另一个人转头看了同伴一眼,又看了眼卫枝,犹豫了下露出了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是他没能来得及说话。
卫枝“嗯呐”了一声,挑起眼看着他“怎么了”
“好好的你粉这人干什么你都不知道他看着表面光鲜,其实圈里就是卖他个面子,背地里不少人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个逃兵你看看以前戴铎跟他多好现在闹成什么样了,就不屑和他为伍”那人说,“网上关于大跳台视频那么多,都是剪掉他个人介绍的阉割版,你想想为什么”
“”
不提这还好。
说到网上那些个阉割版大跳台视频,那是卫枝的雷区,碰都碰不得
她的胸膛起伏了下。
卫枝还清楚地记得年前,之前几个月在崇礼,当她第一次知道网上单崇那些视频被人刻意掐掉名字,她心疼的要命
恨不得想操刀子和所有这么干的人“礼貌”理论一番。
后来因为深入单崇周围的圈子,成为圈子里的一部分。
她与外界的交流有些闭塞。
比如在单崇的视线范围内,周围都是很友善的人,在新疆除了戴铎那个不知道是爱的太深还是恨得太真的,大家对男人都是尊敬与友好的
她这才逐渐忘记这件事。
直到今天,这些奇怪的人,用莫名其妙骄傲的语气再次旧事重提
卫枝不懂,他们在骄傲什么
伤害一个与他们根本不认识、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的人,抹杀他的存在,很值得骄傲吗
还洋洋得意地说出来,好像这些事都是单崇自己的错、结果罪有应得一样。
脸呢
她没有骂人。
只是小脸紧绷,举起了一根手指。
白嫩如葱的指尖,先气势汹汹地指了指网子外的两个人,待他们噤声,指尖调转方向,又猛地指向不远处正教手把手教一个小朋友怎么横呲过杆的男人
“在说他坏话之前,你不如去问问现在你们口中的现役国家队、省队、市队,各个单板滑雪俱乐部,有多少人是他教出来的。”
她声音坚定,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
“又或者是现在身后这些你们口中用来赚钱才教的小孩,你们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在今天之后,被单崇引导着走上单板滑雪的职业路,成为滑手,成为运动员”
她想起了他来广州之前说的,小孩子吵闹,但是相比起滑雪爱好者,他们更有可能走上职业路,未来可期。
所以他来了。
一天也就一万块,教一大群上蹿下跳的小孩,真的确实是保姆要是留在新疆上课,他有这点儿精力也不知早就赚了多少个一万
没做好事也就罢了,做了好事还要被人搁这说三道四,这委屈换谁都不行吧
目光闪烁着,不高的小姑娘,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盛气凌人,直接把往外那两人双双镇住。
“推广冰雪运动,为滑雪做贡献有一万种方式,并不只是你们说的,去参加冬奥,去拿奖牌只有参加冬奥会、拿奖牌才算是个人么”
她停顿了下,闭了闭眼,又睁开。
“这个圈子,他明明一直都在,从来也没离开,他做的,比你们多得多。”
斩钉截铁地抛出这几个字。
网子外两人已经鸦雀无声。
这时候,不远处的男人一抬头,就看见原本坐在他雪板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这会儿背对着他,正和两个网外的人说话。
手指却笔直地指着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