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得顾念自己的身子。”
“儿子自会照顾自己,儿子如今挂心的是母亲,母亲一日不好,儿子一日寝食难安,恨不得以身代受,还望母亲万万保重自身。”
顾玉汝瞧着眼前这个身材伟岸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朱红色官袍,外面随意套了件黑色的大衫,显然是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回房更衣就来了。
齐崿出生时,齐永宁已经中了进士,他虽从小不受父亲待见,但齐家诗书传家,又有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爹,也因此从小就养的一身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
齐崿也确实是齐家最聪明的孩子,不像长子齐元坤那么顽皮、不好学,他反而更像和齐永宁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就这么对比着,齐永宁虽疼爱长子,渐渐也把不受他待见的次子放进眼里,日里忙碌公务之余不忘指点一二,及至两个孩子成了年,一人从了武,一人从了文。
齐崿也确实像齐永宁,不管是才气、心性、为人处世,甚至是野心、城府。顾玉汝知道齐崿最想坐的便是那内阁首辅的位置,如今正是他的关键时候,她这嫡母若是死了,他便要守孝三年,一个正掌权的朝臣丁忧三年意味着什么,恐怕是个人都能明白。
所以明明忙得脚不沾地,他还日日记挂着她的病。
顾玉汝想起当初齐永宁临走时的场景
“等我走了,这府里没人能压得住他,我恐他与你添堵,这就让齐顺去杏春阁一趟,就当是我临走前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那杏春阁位于齐府最边角处,内里布置奢华,却少有人问津,连下人们没事都不爱去。
那里住着疯了的大姨奶奶顾玉芳。
顾玉汝轻轻压住他扬起的手“那孩子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难道你还不放心”
就是因为是我一手调教出来,我才不放心。
同类对同类总有极为敏锐的嗅觉,齐永宁一生叱咤官场,见过的人心险恶何止几许,见过的越多,越不容易轻信人,哪怕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儿子。
这孩子太像他了
“我这一生憾事无数,可唯一能让我一直记着的,除了坤儿的,便是顾玉芳那件事。若当年我也不会让你一辈子都如噎在喉”
“别说了”
顾玉汝的声音只高了一度,便又让她给拉了回来,她轻拍了拍了齐永宁的手,轻声细语道“你勿要多想,放心吧,难道你对我还不放心”
他自是对她放心的,这世上唯一让他能放心的人,大抵也只有她了,这个与他一路风风雨雨走来的发妻。
他这一生旁人只看见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可无人瞧见风光之下的艰辛与险阻。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男子能走到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可想而知其中的艰巨。
多少次危机四伏,多少次濒临绝境,是她不离不弃陪他一路走过来,帮他照顾父母族人打理家中内务,之余还不忘在外与那些贵妇人们交际,替他扫去了一切后顾之忧,让他不用分神旁顾,甚至还能从旁策应,给予助力。
所以纵使他这一生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妾室,可唯一能让他放在心里爱重的,只有她。
“玉汝”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还想像以往那样轻抚她的鬓角。
“若有来生,我还想你当我的妻”
那个好字一直卡在嗓子里,顾玉汝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无言。
迷迷糊糊,顾玉汝眼前又浮现了一副画面。
明明早就模糊的记忆,此时竟变得清晰非常。
“顾玉汝,老子这辈子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薄春山,你别说话”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满脸都是眼泪,白皙纤细的手指上全是血。
红艳艳的血。
她用手去堵,可是堵不住,只能在他身上慌张地摸索着。
“你总算替我哭了一回,真好看”
“薄春山,我让你别说话”女子大喊,用一只手使劲去抹从他口中冒出的血,一边抹一边哭。
“你让我说吧,再不说,我怕没机会了”
他咳了两声,似乎终于支撑不住了,倒在她肩头上。
那么重、那么沉,顾玉汝本就被吓得不轻,根本支撑不住,只能顺着力被他压在地上。
刺鼻的血腥味,有热流顺着上方流下来,往她脖子里钻。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带着自己逃到这里来,整个人已经成了血人。
“你别乱说,薄春山你肯定能活下来的,马上就有人来救咱们了”她呜咽地哭着,浑身抖颤。
“我可能等不到那时候了”
他低叹着,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老子也是鬼迷了心窍,明明已经跑出城,也不知哪根神经抽了又跑回来想到齐永宁那人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书生的别看平时风光,关键时候手无缚鸡之力,一点用都没有,若是他为了逃命丢下你,说不定能便宜老子一场,让我捡个媳妇”
“薄春山”
“顾玉汝,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我”
“我一直觉得配不上你若是早知道这条烂命会送在你手里,当初我死缠烂打、拼着脸皮不要,也会把你从齐永宁手里抢过来”
“可亏死老子喽”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什么,他一边笑一边呛咳起来,而随着他的呛咳还有仿佛流不尽的血从他嘴角溢出。
“薄春山”
“顾玉汝你答应我,若是能有下辈子,就给我当媳妇吧”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没死”
本来无力的手突然生出一股力道,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光抓得她生疼,也将她抓懵了。
谁没死
“我瞒了你一辈子,其实也不算一辈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没死他不光没死,还成了六横岛岛主,成了海上有名的大海盗,后来反盗为官成了剿寇名将,被南朝封为镇海王”
“他独掌南朝朝权,一生未娶为了你,跟北晋、跟我做了一辈子对,给我添了一辈子堵,可只要你还是我的妻,他就一辈子不可能赢过我”
“他连死都死在我前头之前我才收到镇海王薨于临安的消息,哈哈哈哈他终于死了我的心病终于除了”
“所以你只能是我的,下辈子你还是我的妻”
怦怦、怦怦、怦怦
心,突然跳得很快。
顾玉汝忍不住按了按胸口。
宋妈妈见她这样,以为她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便往跟前凑了凑。
紧接着,一声惊叫划破了蔚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