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拉图听后,低着头良久不语,忠恕在侧旁,看到她眼睛里雾腾腾的。突厥的部族很杂,除了阿史那王族统领的十大部落,其核心还有近百年来一直与阿史那氏联姻的阿史德部,威震天下的突厥骑兵主力就由这两个部族组成,归服的别部和铁勒诸部虽然与突厥人同种同源,但多数像步真部和右领托部那样,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稍受委曲立生异心,至于薛延佗、契骨、吉嘎斯等属国,只是慑于突厥兵威,不得不归服,只要突厥兵势稍弱,立刻就变心,更别提同罗、仆骨这些新近征服的国家,如今突厥赖以统治的骑兵主力被消灭,大可汗被打死了,他们不反才是怪事。一个庞大帝国眼看就要瓦解崩溃,在这危难时刻,第连带着朵奈部落靠了过来。
第连也感觉到了福拉图的异样,他左手捂胸“有突厥才有草原,有大可汗才有朵奈,为大可汗而战是朵奈人的荣耀”福拉图展颜一笑,道“我也不客气,吉利发,通口就交给你了。”通口位于漠南草原的南缘,隔着沙漠与碛口相对,唐军要追击过来,最便捷的路径就是从碛口穿越大漠,出通口进攻圣山,通口丢了,漠北草原就完了,于都斤山保不住,突厥也就完了。第连单膝下跪“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通口。”说完起身,领着俣吉斯昂然走了出去。福拉图没许一个愿,没花一文钱,也没说一句夸奖鼓励的话,把最重最苦的差事交了出去,朵奈吉利发反而感动得无以复加,这就是她高人一筹的地方。
努失毕眼里充满泪水,福拉图好像没那回事,问努失毕“漠南有什么动静”努失毕回道“南军还在漠南围剿,主力在离碛口两天马程的地方。”两天马程,说明唐军目前没有北上的意思,福拉图问“沙漠中还有多少附离”努失毕道“二十队,都在寻找康特勤。”这时歌罗丹走了进来,福拉图道“你们二人再带四队过去,务必找到婆毕,不找到他,我不走。”忠恕这才明白,福拉图冒死回到这里是为了接应婆毕,他们兄妹情深,颉利和胡女死后,婆毕就是她最亲的人。
歌罗丹和努失毕都有些犹豫,他们两个是福拉图的主要侍卫,现在一千多附离都派到了沙漠中,她身边只剩下不足五百附离,他们两个再一走,福拉图的安全谁来保证但一看福拉图坚定的眼神,二人也知道她不会收回成命,只能按命令去办,刚要转身出去,福拉图又下命令“找到婆毕之后,把碛口以北所有的水里都投上毒,不能遗一口清水给南军。”
福拉图性格中凶猛残暴的一面又显现出来,在这样季节,沙漠里炎热无比,如果没有中途水源补给,要想穿越大漠,每个骑兵至少须挟带六十斤的水,加上兵器、盔甲、给养、帐篷、器械,按一个骑兵备两匹马算,每匹马都至少有两百斤的负重,为避开太阳,白天不能赶路,如果再遇到热风沙暴迷了路,还会有折损,这样的队伍就算是穿过了大漠,也是人困马乏,不堪一战。投毒之后沙漠里没有了水源,固然给唐军出了难题,但那些仓皇北逃的突厥人,只怕也将永远埋骨于大漠中了。
歌罗丹和努失毕出去了,福拉图命令送来牛肉和酒,帐内只剩下她和忠恕两人,她示意忠恕在对面坐下,抓起一块牛肉递给忠恕,这可是破天荒之举,她从来都是自吃自的,毫不顾及别人,忠恕接过,福拉图又给他倒了一碗酒,举了举自己的碗“道士,感谢你折腾得我呕吐。”忠恕也举了举“感谢殿下赐酒”福拉图一笑“想不到你也会开玩笑”忠恕道“我不怎么会说话,经常辞不达意。”福拉图笑了“如果你巧舌如簧,像托陆王子那样,恐怕我们永远不会这样对坐喝酒。其实嘴是人身上最没用的东西,除了吃饭,就是暴露自己的弱点。真正的高人,就像你一样,不用张嘴,只用手和眼就能把心里的一切表达出来。”忠恕哭笑不得,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会用手眼表达的高人他生性胆怯,常常不敢直视别人的目光,不敢看李靖,不敢看庭芳,不敢看福拉图,在阿波大寺时不敢看天风和法言,局促之时,手都不知往哪放。福拉图笑道“可笑吗一个人的嘴里说什么不打紧,眼里流露出来的东西才是可靠的。”福拉图常有奇谈怪论,许多荒诞不经的话一经她解释,立刻变得貌似有理,也许这就是野心家的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