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月无声变换,山下兵戈不息,寺里不断派人下山刺探消息,这时李唐正与郑王王世充在洛阳交战,瓦岗军李密战败后投降了李唐,武显扬还在西域与康史二胡国苦斗,突厥配合梁师都攻克了楼烦
自周典一父女下山之后,再无一个外人进得寺来。老秦每年初夏都要下山采购寺里所需物品,这年迟至七月底还不能成行,因为河西走廊北部的合黎山与龙首山口出现了突厥人。隋文帝时突厥人被赶出了走廊,现在中原兵火不断,走廊四郡防守空虚,突厥人又靠近了,据说天气晴好时,站在张掖城头就能远远望见北方突厥马队的扬尘。唐军主力收缩在东面几百里外的武威,在张掖只驻扎了三四百人,酒泉与敦煌则完全由当地人自领自治,商队无人保护,不敢西行,沟通东西的商路也就中断了。没有物品补充,寺里的一切用度都得节省,老阿和史胡子又开了一大片菜地,把周典一留下的种子全部撒上,缓解了一点紧张。
忠恕每天早早去藏经阁,夜晚如常和老秦三人闲话一番,儿时史胡子常给他讲仙怪故事,一年前,变成他给史胡子讲神道,现在读书多了,就讲中原名士们的轶事,史胡子不时插一句嘴,逗乐一下,老秦和老阿则是静静的听众。忠恕偶尔讲些贾明德的奇怪举动,史胡子当场就模仿贾明德行坐的模样,逗得忠恕呵呵直笑。
贾明德一年来很少理会忠恕,除了对着册子发呆,就是在阁里转来转去,一会望望阁项,一会看看地板,嘴里念念有词,也听不清他说些什么,手稿撕了又写,写了又撕,一年终了,桌子上积存了十几页。这天,掌教天风又来了,贾明德正眯着眼在阁里转悠,竟然好半天没看到天风,天风立在案前,默默看着贾明德,也不惊扰他,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贾明德微一晃神,瞥见天风站在旁边,慌忙见礼。天风笑道“师弟如此操心劳神,本该形体憔悴才对,可我见你精神矍铄,看来道行大进啊。”贾明德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也奇怪,一天少食一餐,也不见瘦啊。”天风笑道“师弟以经论果腹,实赛过玉浆琼液,日夜操劳,反而培本固元。”贾明德指着案头道“我也有同感,这一年细细回味周真人住世言行,实为受益,写了一些修行感悟,请师兄指教。”天风谦虚道“师弟得师父亲传,道行远高于我,指教何克敢当”他请贾明德在主案坐下,自己坐在侧旁,拿起贾明德的手稿,聚精会神地看完,仰头叹道“当年给孔子结集,数百人接续为之,延宕百年。师弟以一人之力开道法篇章,实高出孔门啊,将来光大我教,就仰赖师弟的大作了”
儒家之所以能在汉武帝后取代黄老成为显学,一靠皇帝与当权者力捧,二靠后世大儒不断精解创意,三靠遍布民间的儒生向普罗大众授道传义,正是那些章句小儒,自己学有所成后开馆授徒,宣讲学说,传布教义,才使儒家之仁义道德深入人心,其工具就是像论语和后世三字经这般简单明了浅显易懂的教本。而道家之所以教义不彰,与经论奥深有很大关系,道家自老子李耳起,就一直故作高深,秘不宣讲,像开化之初,老子西出函谷关,关令尹喜向他请教,他并不多话,留下五千言供人揣摩,自己飘然西去,所以道家少有著名的学者经师。
像道德真经、易经、参同契之类的道门经籍,绝顶聪明之人费尽脑汁也难一窥门径。周君内入道四十余年,道门各项技艺皆有涉猎,无不精通,但他重自修而轻传承,重顿悟而轻教化,即便是继承其衣钵的天风,道学修为也不及其一成。内丹之法是道家基本,天风静心专修十多年,自忖还没完善,甚至不及师父年青时的境界,外丹几无时间涉及,遑论经论符箓易算之学了。至于昏昏众生,终日劳作也难顾温饱,要让他们在艰难求生之余,再去品味“道可道,非常道”,实是难以想象。
道学之义,不仅在于自修得道,更重在度人救世,朝阳宫封山只是暂时之举,将来还是要广纳弟子,宣扬道法,光大道门,如果修成道法全靠悟性,则四方众生智慧未启,灵魂蒙尘,有几人能得超度所以急需创设一个简便易行的法门。贾明德仿效孔门,以论语体裁记述周君内之言行,以平白之言阐释道家学说,实是一大功德。
道家有句名言“大道至简”,但要以简单数语说明精义,让普通百姓一听就懂,其难度不亚于再造绝学,面对着贾明德的沥血之作,天风很是感动,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赞许。贾明德感受到掌教的激动,心中直叹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