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见使者对自己行礼视若无睹,也不见怪,突厥粗鄙简陋,本就不是礼仪之邦,他笑了笑退回桌案后坐下。那使者上前一步,高声讲了一通,听口气像是在宣达大可汗的谕令。刘文静眉头一皱,他通晓突厥语,觉得有点不妙,瞟了一眼站在这边的李世民,李世民眼睛看着突厥使者,并没看他。
那使者讲毕,胡人通译上前半步,以一口标准的长安官话翻译道“上天指定的草原及山川大地的主人、突厥诸部的保护者、启民大可汗之子、领铁勒契丹回纥百部沙钵略大可汗,通晓南伽于地可汗李渊。”李渊听到这话,脸色大变,那通译顿了顿,扬声道“汝既已弃暗投明,归顺我之麾下,汝之荣耀应立即昭告四方,既可光耀祖先,又可示范天下。着令汝即刻南下,我突厥一千附离将保护汝前行。汝既为我臣民,我你即为父子,我非常思念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令汝遣送亲子随使者北来,我见他就好似见汝。”
这一通话虽然佶屈聱牙不伦不类,但其中涵义李渊等人都听得明白突厥人接受李渊归降,封他为南伽于地可汗,沙钵略直接以李渊父亲的身份提了三个要求,一是要求李渊把归降突厥之事昭告天下;二是突厥一千骑兵要跟随李渊南下长安;三是命李渊把儿子送到突厥为人质。
李渊与突厥联系,实是为谋取大业所行的权宜之计,如果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认贼作父,当了莫名其妙的南伽于地可汗,还要领头为突厥人去打长安,他还有何面目去统领汉人李渊生来富贵,自小万人仰视,予取予求,荣宠至极,即使是杨坚父子,之前也从没为难过他,加上他性格豁达,宽容随和,一向极少与人动气,但突厥使者的一番话让他心火猛窜,嘴唇打颤,他使劲掐着大腿,压制自己不要爆发。李元吉怒不可遏,就想立刻拔剑把突厥使者砍了,李建成死死地按着他的手,李世民与刘文静平静地站着,不言不语。
那使者律特勤看着李渊,豹眼里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李渊的反应好似在他意料之中,他也非常欣赏自己一通宣告的效果。
在这种场合,李渊不开口,刘文静与李建成兄弟是没资格说话的,大殿里站着八个人,静悄悄的,没一丝声响。过了好久李渊才冷静下来,他咳嗽一声,抬手捋捋胡子,掩饰刚才的失态。派刘文静与突厥联系,他就有受辱的准备,突厥人提这些条件,用意无非是要侮辱他,报往日战杀之仇,再则就是试探他的底线,沙钵略欺人再甚,此刻他也不能翻脸,如果两家谈崩了,结局只有更坏,但突厥人的条件也不能照单全收,须得狠狠地压价。
李渊素来有头晕的毛病,一动气眼睛就视物不清,加上平时就不擅言辞,两家谈判这种需要机锋灵变之事,最好由他人代劳。李渊看了看己方的四人,刘文静头脑冷静言辞便给,但职级较低,说话没有权威,三个儿子中,李建成与自己一样诚恳木纳,不懂权变,李元吉就不用提了,只有李世民智慧超群心机深沉,嘴巴又利落,适宜代表自己与对方一谈。让儿子与对方谈,也是想贬一下突厥人,拉抬自己的身份,就算李世民与他们谈崩了,自己处于后阵,也好出面收拾。
李渊站起身来,向律特勤道“殿下秉承大可汗的旨意,风尘仆仆而来,先让在下尽一尽东道之谊,献上一杯水酒,然后好好歇息一晚,明天领略一下晋阳的风光,咱们徐徐商议。”律特勤伸手一拦,厉声说了几句,胡人翻译道“我们是来传达大可汗的圣意,不是来吃饭喝酒的,你如果不愿归属,我们即刻就走。”李渊微笑道“特勤殿下如此勤政,在下十分佩服。只是在下老迈,等特勤殿下过久,心疲体倦,眼睛都睁不开了。”说完他伸腰打了一个哈欠。
律特勤眼中露出嘲弄的意味“大可汗的意思你可搞明白了”李渊苦笑道“我这会真是有点糊涂,我的儿子们年青,头脑好使,他们必能领会大可汗的圣意。”说完又要往外走,律特勤拦他的手往上抬了抬,问“他们能代表你吗”李渊用手一指李世民“他说了就算。”说完,乘着律特勤转头的机会,绕过他的胳臂就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