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岑队长帮个忙
下午, 程如山跟爹娘打招呼,去大队借自行车骑着去县里。
程福贵和程福万正四下活动想把文生抓去,程如山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上午他先跟程蕴之详细了解大哥的情况,又去村里找程福军、程福联以及一些老人说说话,下午才往县里去。
这时候程福贵还在住院,其实已经可以出院回家休养, 他爲了表示自己伤势严重,依然赖在这里不肯走, 一定要把程如州抓起来再说。
他的耳朵彻底废了,接上那一块没愈合一直化脓,最后不得不舍弃, 只剩下半只耳朵。被砍的手臂愈合也慢,毕竟年纪大了, 受伤没那么容易好。而且手筋受了伤, 一只手麻麻的几乎没感觉。
他恨得挠心挠肺得疼, 却不能像从前那样直接指挥民兵冲进去抓人。
他问程福万:「公安局怎么说?」
「程如州乖乖地待在村里,没干什么出格的,公安局说也不好抓他。」程福万一脸懊恼,「倒是大哥当年的事儿, 有人在翻旧账。」
程福贵冷笑:「那点事儿不用怕, 当时我给组织交代的明明白白,一点都没隐瞒。说我贩卖烟土?我根本没做!白纸黑字记载着,现在翻旧账?没门!倒是他程毅和程荣之, 嘴上说什么程氏子孙,绝不当汉奸,那他们干嘛和日僞军周旋得那么亲热?他给日僞军送粮食才能保住家里的産业,否则水槐村早被灭了。说他和日僞军勾结枪毙他,一点不冤枉他!」
当初他不学好,跟着一帮不三不四的人混,其中一个是赵发荣的手下。赵发荣是当地有名的黑帮大佬,靠亲日发家,贩卖烟土、走/私枪支,战争爆发混上一个僞军的官衔儿。
程福贵想发大财,计划跟着那弟兄去投奔赵发荣,结果被程荣之带人抓回来,鞭打一顿关了几年。
后来他表示痛改前非,要去参加革命程蕴之才放了他。
说到底,因爲程荣之的干涉,他没做什么实质的事情,顶多就是和赵发荣的一个手下混而已。
第二年抗战胜利,赵发荣树倒猢狲散,自己也被革命者枪毙。当年那弟兄投奔程福贵,供出赵发荣有埋金地。程福贵领着他们四处勘察,最后在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挖出一小缸大洋和黄金。
程福贵把大洋献给组织,立刻得到晋升,以此爲后盾进入正规部队。虽然他不擅长打仗,也没上阵杀敌,还是当上排长、连长。
只是他能力有限,知道没有军功再往上爬也不容易,便在47、48年当地土改、打土豪的时候,果断转业回家乡主持土改工作。
在60年之前,他一直都很顺遂,后来随着形势变化,浮浮沉沉,尤其大y进、四/清运动、文g,中央势力洗牌,地方势力也走马观花地换。可他虽然没能如愿升上去却也没惨过,一直守着本公社。
他自觉有大功劳的,根本不怕。
这时候有人来给他们送信,「程书记,你们村那个程如山来革委会了。」
「他来干什么?」程福万蹦起来,「我去看看。」
那人赶紧拉着他,「他是来询问程如州的案子,顺便汇报他们家平反的事情。」
程福万:「程如州就真的没事儿了?」
那人点点头:「公安局找不到借口抓他,除非他再度伤人。」
程福万立刻道:「大哥,这好办,回头想办法让他再伤一次人,就不信弄不死他。」
程福贵:「不急在一时。」
事情发生了,不是一天两天就解决的。
他挣扎着下地,「走,我们去会会这小子,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程福万立刻扶着他,程福贵老婆子从外面进来,见状急道:「你这是干啥,快好好养着。」
程福贵:「没事,走。」
……
程如山先去公安局确定大哥的事儿平安过去,只要不伤人就不会被抓。他又去革委会拜访赵书记,向他致谢,然后去运输组,跟组长打过招呼,在那里给省军区打电话。
他拨了总机,要岑队长的办公室电话。
「岑队长,我是程如山。」
「你小子,上一次来送物资,怎么不来找我喝酒?怕我吃了你啊。」
「岑队见笑,没有特殊事情,不敢贸然打扰。」
程如山和岑队长只相处过几天,虽然岑队长对他态度很好还特意给他留电话,让他去省军区的时候打电话一起喝酒,他也不可能真的骚扰人家。
「看来这是有特殊事儿,说吧,是换媳妇儿还是换工作。」岑队长不改嬉皮笑脸的模样,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
程如山:「……多谢岑队长关心。媳妇儿很好不用换,工作很好也不用换。而是我家平反之事,我怀疑当年另有内情。」
岑队长的声音略正经一点:「程如山,我看过文件,当初你家的确在打土豪名单上。按照土地亩数定的,过杠儿就算,而且你爷爷和大伯确有跟日僞军交往的记录。这个文件不是造僞造的。」
程如山知道纠缠这些没有意义,比如说什么我爷爷和大伯那时候支持革命,提供钱财粮食等等,我爷爷和大伯与日僞军交往是爲了保护百姓不被荼毒。他知道说这些没用,如果有用的话,当初就会被考量在内。所以他不想辩解,现在辩解无意义。
「岑队长,文件可有说程福贵当年勾结僞军黑/帮贩卖烟土,曾经被我大伯关禁闭?」
岑队长:「我查查。」
当初看上程如山的时候,他们搜集了一切关於他的资料,还是岑队长亲自经办的。
很快,岑队长的声音再度响起,「文件记录程福贵当年想去黑帮做卧底,调查他们贩卖烟土的事情爲民除害,却被你大伯打断。等他参军以后,找到机会挖出赵发荣的藏钱地窖,全部用来支持解放战争。」
他顿了顿继续道:「从文件上看,程福贵是清白的。不过他能力有限,行事作风不正。这么多年虽然升到县里却被赶回公社,想必也有人对他当年的事儿不满。」
程荣之当年就算有程福贵不轨的证据,也早就被他毁掉,而程福贵说他本身是想去当卧底爲民除害,结果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后来他立下功劳却是白纸黑字记录的,所以才有晋升。哪怕有人对他不满,也不能直接否定文件。
程如山:「谢谢岑队。」
他刚要挂电话的时候,岑队的声音又响起:「等等。」
程如山心头一跳,听岑队道:「要证明他当年的罪状不容易,不过未必不能证明他陷害你爷爷和大伯。」
程毅和程荣之是革命乡绅,就算一开始因爲土地过杠被抓起来审查,等说明情况完全可以只没收田地、房屋,而不必被枪毙。程毅显然没来得及说,或者说了却没等到有话语权的干部释放就被程福贵给主持枪毙了。
从前可能因爲工作疏忽,导致这种情况也是可能的,只是现在既然平反,那就要说明当初是有失误。
现在要求有人爲这个失误来承担责任,也理所当然。
当年最初主持水槐村土改工作的是程福贵和商伟业等人,商伟业和管书记知道当初的情况,他们爲程家奔波,想保下程毅几个不被枪毙。但是商伟业到达的时候程毅已经被枪毙,他只来得及把程荣之和程蕴之等人送去劳改农场。而之前,最有话语权的就是程福贵,所以认真追究起来,是可以治他一个贪功冒进、错杀忠良的过错。
如果确定,虽不能治罪,却能罢职。
岑队长把这个分析给程如山听,幷且保证程家彻底平反,不管谁都翻不起风浪。他对自己办事有信心,向来不容有失,否则那不是打自己脸么。
程如山道谢挂断电话,又要了内部的信封和邮票,写了三封简短的信,装进信封写上地址贴上邮票,自己拿去投在邮筒里。
路上他碰到匆忙赶过来的程福贵兄弟。
程福贵年纪也不小,如今受了伤看起来别提多狼狈。他对面的程如山却正当青年,身姿挺拔玉立,气势如虹,一股阳刚之气夺面而来。
程福贵冷哼,「你最好把疯子送到他应该去的地方。」
程如山淡淡道:「这话送给你最合适。」
程福万怒道:「臭小子,你等着!」
程如山目光冷寒地逼视着他,「你敢对我大哥使坏,我就敢让你死得不明不白,你只管试试。」
程福万:!!!
程福贵气得钻脑仁儿的疼,「程如山,当年的事儿早就盖棺定论,你休想再翻案。」
程如山:「你勾结黑帮贩卖烟土,公报私仇害我爷爷大伯,这事儿总会在你盖棺前给你定论的。」
说完,他冷笑一声,举步离去。
程福贵咬了咬牙,疼得嘶一声,他笃定这件事没法翻案,当年多少人被打倒,就算冤假错案也只是平反而已,幷没有人对此负责!整个形势都是乱的,谁负责?
他去了革委会主任办公室,想找书记诉苦。跟着秘书进去,却见周书记正在打电话。
周书记:「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确实如此。请放心,一定妥善处置。」说完他挂了电话,看到程福贵进来,立刻关心道:「伤势未愈,怎么出来了?好好休养。」
程福贵苦笑:「周书记,哪里还敢休息,再休息怕是要回家睡大觉了。」
周书记哈哈笑起来,「老同志就是幽默。」
程福贵心里冷笑,却笑得无比谦虚,「我是人老心不老,还能爲党和国家再干三十年!」
想让他家去休养让位,没门!
说了两句客套话,周书记直接表态:「程如州伤人事件到此爲止,只要他不再伤人,老同志切莫追着不放。」
程福贵哭丧着脸,「周书记,那我就自认倒霉,白白被他砍了?」
周书记:「这个……程福贵同志,按照调查来看,程如州独独对你反应激烈。」
言下之意,你对人家做过什么,让人家傻了还对你印象如此深刻,你非要抓他,那要彻查此事是不是先交代一下你们的瓜葛?
程福贵心虚,自然领会,他一副冤屈的模样,万分憋屈又愤懑,「周书记,这是有人想反攻倒算啊。」
周书记笑了笑,「程福贵同志,没那么严重。既然给平反,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程福贵心里头一阵发凉,这是在威胁他,如果再纠缠就有人挖他当年的事儿。
那……不会的,自己的事儿根本不是问题,当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自己於革命有功!
至於抢着枪毙程毅的事儿,当初多少人都是就地枪毙的,根本等不到上头文件批示,乱哄哄的,谁管?都说自己冤枉呢,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一一核查?
摊上的只能自认倒霉!
程福贵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是程如山的本事却也让他忌惮不已,知道不能再起冲突,最好大家都避避风头。
他离开革委会对程福万道:「最近先不要理睬程如州他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
周书记都帮忙传话,他也不能不知好歹,免得得罪人,升迁的事儿已经黄了,公社书记的工作不能再被夺走。他要马上回去主持工作,不能被副书记趁机捡了便宜!
程如山跑了一趟县革委会,把那件事儿摆平,家里人都松了口气。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
时值深秋,村子里那棵几百年的古槐树每天都簌簌地飘着落叶,路边的白杨树叶一片金黄,风一吹飒飒落一地。老婆子、孩子们会挎着筐子,拿着草耙子去搂草。
文生拿着耙子挎着筐子,大宝小宝一人一根长长的铁条穿树叶,穿满就往筐子里撸,人小腿快的,一会儿也能穿很多。他们搂草,程蕴之则拿着镰刀在那附近割点干草或者树枝,拿回去囤着冬天生火。
「大宝小宝,给我们继续讲孙悟空呗。」狗蛋狗剩几个孩子看到他们就跑过来。
大宝:「那不行,我们还搂草呢。」
「我帮你搂!」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喊。
小宝:「我大哥讲。」他说的是文生。
几个孩子又赶紧讨好文生,「大哥,大哥,求你给我们讲故事呗。」
文生:「昨天才讲过,今天还没开始呢。」他专心搂草。
三人现在不仅仅能听爷爷嫲嫲、姜琳讲故事,还有收音机可以听。晚上有个孙爷爷讲西游记,可把三人给勾搭得不行,就等着赶紧天黑继续听,可天总黑得很慢给他们急得够呛,闫润芝这才打发他们出来搂草的。
几个孩子急了,「大宝大宝,你给我们讲。」
大宝想了想,让他们帮忙把筐子装满,自己一边穿树叶一边模仿收音机的腔调:「且说上回讲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软耳根唐僧念紧箍咒……」
孩子们立刻鸦雀无声,一个个专心致志地听故事,文生和小宝也忍不住凑过来。
听着听着,文生和小宝发现大宝自己发挥,不是收音机里讲的。咦,也挺好听呢。反正只要是故事,小孩子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大宝:「孙悟空一来气,飞回花果山,不管那软耳朵唐僧死活,让他被老妖婆抓去得了。」
小孩子们异口同声喊:「抓去得了!」
等程蕴之回来,就听大宝在编西游记,孙悟空不管唐僧,唐僧被老妖婆用荆条抽屁股,一天打八遍,猪八戒去求孙悟空,孙悟空就是不管,还把猪八戒抓起来用荆条抽屁股。
「我让你再撺掇师父,让你再撺掇师父!我最讨厌人家撺掇我娘……师父!」大宝一边讲,还拿着铁条挥几下,直接演上了。
孩子们纷纷叫好,「打得好,打个老肥猪!」
「继续继续,后来呢?」
大宝铁条比划了一下,「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集再说。」
「哎呀……」孩子们一阵懊恼。
程蕴之:「……」
「回家啦!」程蕴之喊他们。
「爷爷,爷爷给我们讲故事嘛。」一群孩子又缠上他。之前程蕴之刚回来,孩子们听别人说什么地主坏分子还有点害怕,后来见程蕴之特别和气,总是笑眯眯的,还会讲故事,他们就越来越喜欢他。
在家里再调皮的孩子,都喜欢跑出来围着程蕴之求讲故事,一个个听话得很。
程蕴之给他们讲了一个夸父逐日的故事,让他们散了,他则领着文生和大宝小宝回家。
到家天色也晚了,闫润芝正准备做饭,见他们回来,「老头子,赶紧帮我淘米,还有点大米蒸上给宝儿娘吃。」
文生:「娘咋还不回来?」
大宝:「在砖瓦厂呢,可忙。」
小宝:「咱们去接娘吧。」
程蕴之忙道:「别去,那里乱糟糟的,你娘不让去。」
这一个月姜琳一直在筹备水槐村的小砖瓦厂。
她拉了程玉莲、商老婆子几个入伙,还让程福军和程福联代表大队入了两股,这样既能让大队给她保驾护航,大队也能分红,她从大队找社员帮工也容易。有大队撑腰,程福万、马开花那些人也不敢捣乱。
她又让程如山给托关系买制瓦机、瓦模具、打砖坯的模具,还买了好些煤炭等材料。
砖瓦窑建在山根下,可以从山上挖土,那边还有个水泡子,取水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