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姜琳领着俩孩子回村。
水槐村得名於村中的一口古井和一棵数百年的古槐。古井水质清冽甘甜,再干旱的年月它都有水,从老人们记事儿起就没干涸过。古槐据说种植於明末,距今有四百来年,树高二十米,树干两人合抱粗,依然枝繁叶茂冠盖亭亭,浓荫蔽日,是村民们纳凉闲聊的好去处。
古槐、古井、石磨,不管晌午还是晚上,这里总聚拢着一大群人说说笑笑。
路上姜琳看小宝太累就抱着他,程大宝则冷着一张小脸走在前面。
大槐树旁边是村里大碾盘,一个三十来岁的敦实女人正赶着毛驴推磨,她看到姜琳回来,立刻扬声道:「哟,大知识分子从城里回来啦?早上才走这会儿就回来?怎么这么麻溜?」语气又酸又讪。
那是程如海的老婆刘红花,如今成了生産三队队长老婆,可把自己当盘菜呢。
程如海是程如山的同父异母大哥,不说他之前干的那些事儿,就说一得到弟弟不好的消息,他立刻把继母和弟媳家孩子赶出去,就足够姜琳憎恨他的。不过这会儿她要回去休息一下理理思路怎么对付程如海,懒得节外生枝理睬刘红花。
看姜琳不理睬她,刘红花却不肯放过,扯着嗓门大喊道:「怎么,儿子没卖掉啊?狗……这样的小崽子没人要吧?」
这么一喊,旁边大槐树下纳凉扯闲篇的男人们都惊讶地看过来。今天姜琳带着孩子前脚走,后脚村里就有人在嘀咕姜知青去卖儿子筹钱跑关系要回城的,消息源头从哪里来的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么说的。
蹬蹬走在前面的程大宝立刻站定,回头愤怒地瞪着刘红花。他娘可以说卖了他们,不许别人说!
姜琳立刻催他,「回家了。」
程小宝在她怀里奶声奶气道:「娘,她瞎说,咱不听!」
他用小手给姜琳抆汗,动作轻柔留恋。
对上他乌溜溜的大眼,姜琳心里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被关心总是让人欢喜的。
那边刘红花还在说风凉话,
程大宝却没那么好说话,他扭头冲着刘红花跑过去,抓起一块土坷垃就往碾盘上扔,駡道:「臭老婆,嚼舌头,讨人嫌!」
「唉哟!我x你娘的小坏种儿,你个缺德玩意儿!」刘红花顾不得说闲话嚼舌头,慌得赶紧去护粮食。
幸亏土坷垃硬,丢在里面也没什么,捡出去就好,不过终归是土,有碎渣缠在碾碎的苞米面里。
刘红花气得破口大駡:「你这个小杂碎,有娘生没娘教的玩应儿,要不你爹死在外头……x你娘,你还扬!」
因爲她駡得难听,程大宝这会儿不丢土坷垃,他直接抓了土往碾盘上扬。他黑着一张小脸,抿着嘴也不吭声,动作却麻溜得很。
刘红花一边捡土坷垃,一边气得拿了笤帚去打他。
程大宝虽然年纪小,可他身体好力气大腿脚快,扬完土就围着碾盘跑,刘红花又要顾粮食又要打他,一时间居然没追上他。
旁边纳凉的男人看着,有人就喊:「她嫂子,你追个孩子干嘛?」
也有人駡道:「这臭小子欠揍,和他爹似的欠打。」然后就开始翻旧账,「冬生那臭小子当年回村时候多大?十一二岁吧,跟个狼崽子似的,谁要是说他家句不好,他就和人家往死里打。」
冬生是程如山的小名。程如山在劳改农场的时候,那里鱼龙混杂,不但关着好些地主富农坏分子,还有几个g民/党的旧军官。
其中一个是少林寺俗家弟子,程如山从小跟着他学功夫。十一二岁的时候,那小子已经很能打,据说一个年轻力壮的优秀民兵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村里那些正调皮的半大孩子。
凡是駡他爹娘地主坏分子、駡他地主狗崽子的,不管大人还是孩子每一个都被他打过。哪怕事后被挂木牌子游/街、开会批d也不改,而且再遇到打得更凶。他打别人凶,别人打他却不告饶,他又敢和人拼命,一来二去村里人就不敢惹他。加上大队支书护着他,渐渐地他家就是特殊的「可教育好的子女」,没人再敢叫他什么地主狗崽子之类的。
等他十四岁跟着公家运输队山南海北的跑运输,能独当一面养家,自然更没人敢小瞧他。
哪怕他不在家,余威也在。
可这会儿程如海说他再也回不来,有旧怨的社员难免就要落井下石,尤其那些觊觎他娘和媳妇儿美色的。
姜琳看刘红花追打大宝,就把小宝放在一边,跑过去阻止。
而刘红花又气又急,最后火了,索性不管粮食只管追程大宝,扬言要打死他。
程大宝终归是孩子,没一会儿被她一把扯着胳膊。刘红花一手扯着程大宝的胳膊,一手扬起来朝着他的小脸扇过去,「打死你个小坏种儿!」
不等她的巴掌落在程大宝脸上,姜琳已经冲上前,一手抓着刘红花的手腕,一巴掌扇在刘红花脸上,「你特娘的嘴巴放干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