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重锦从醒来之后就有点忐忑。
按说成功登上“登仙梯”、拜入天上山之后, 他该高兴才对要不是有人告诉他,他从登仙梯上出来的时候,掌门同他说过话。
他其实对那一段记忆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因为他最后被登仙梯上的幻境折磨到身心俱疲, 神智已经不大清醒了。他确实隐约意识到有人问了他什么问题, 他也回答了, 但是他那时的精神状态其实不太对。
在幻境中, 再次目睹那天的那一幕, 他的爷爷、他仅剩的亲人, 被妖怪一口一口地啃噬,从下肢到腰部, 再接着往上
老人甚至直到最后都是清醒的, 清醒地跟他做着口型, “别、出来别出来别”
噩梦。
真实的噩梦。
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将那段记忆忘记了,但是却又被重新唤起。
泪水、汗水、还是血水
他分不清嘴里咸涩又腥苦。
周遭的一切又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的光影, 就连自己身处的环境都看不分明,唯一清楚的只有老人痛苦扭曲的面容,还有那狰狞的妖物。
只是这次,藏身暗处的他不再是手无寸铁, 而是拿着一柄短匕, 身体也不再是幼童的虚弱无力,而是已经抽条长成的少年。
他可以
这一次、他可以
冥冥中有了这种感觉,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匕冲了出去。
他杀了那只妖怪。
所在的幻境轰然破碎, 身体中涌出的力量好似没有穷尽, 蒲重锦却茫然无措地站在了原地、那是一片虚无的空白,他本人的思绪也如这空白的环境一般。
那接下来呢
他能干什么他该干什么
妖怪。
对、他得杀妖怪。
蒲重锦想他不想再经历一遍那噩梦般的经历,也不想类似的经历落到别的孩童身上。
于是, 所在的场景随着他的心意变动。
他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妖怪,强大的、弱小的、凶狠的、狡诈的
手中的短匕好像不会磨损、身体也失去了对疲累的感知。
不需要进食、不需要休息,只需要挥动匕首斩杀眼前的存在就可以。
他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儿。
在鲜血沾染到身上、他竟然开始兴奋的时候,或者在更早之前
然后渐渐的,在他眼中,人类和妖的区别,也变得模糊。
人类中,有行善布施的善人、亦有啖食同类血肉、与妖无异的禽兽;妖中,除了狡诈凶狠、天性残虐外,亦有生性温和、避世隐居之类
但是不能、不能踏过那条线
他朦胧的意识告诉自己一旦杀了第一个人纵然那是个十恶不赦、万死难赎的大恶人自己也会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就不要多想、“斩妖除魔”就够了。
蒲重锦想。
幻境的最后、已经是一片鲜血洇开的赤红之色,蒲重锦自己都不清楚,到了最后、他到底有没有在幻境中杀人。
但在那种怎么看都不正常、人都杀疯了的神智下,被掌门问话
想也知道,他肯定答不出个好答案。
听说那之后,掌门就暂时离开了山门。
蒲重锦怀疑对方回来的那一天,就是将他驱赶下山门。
虽然天上山的弟子基本都知道这位掌门所谓“游历”的实情,但是为了维护门派尊严,还不至于向新入门的弟子透露这些。
蒲重锦也只打听到那位掌门下山是有事要办,他猜对方是暂时忙着手中之事,无暇顾及他。
等对方想起来那一天,就是他被赶离门派的一日。
抱着这种想法,在有师兄来告知他被掌门召见之后,他不由生出点“终于来了”的松口气的感觉。
蒲重锦苦中作乐地想来这儿一遭、见了两次“天下第一”的天上山掌门起码也不亏不是么
心情沉重之下,倒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师兄看他那复杂到都快溢出来的眼神。
传讯弟子“”
“”
能被掌门收为弟子确实是好事。
但是如果那个掌门是燕处的话,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想到观师叔以往种种经历,送消息的那个弟子竟然一时不知道是该恭喜这位马上就要晋为师叔的师弟好,还是可怜他好。
不过
果然还是“好事”吧,毕竟师父可是那位“天下第一”。
虽说如此,恭喜的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
最后那弟子只能颇为沉重地目送着蒲重锦进入明心楼。
既然能被掌门看中选为弟子,那一定是心性坚韧、常人远不能及
他一定能挺过去的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还是被这位师兄一脸送丧表情吓到的蒲重锦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被“逐出山门”,但是现在看也可能是“清理门户”啊
救、救命jg
他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蒲重锦这次本以为是有去无回,但是出来以后却摇身一变成了掌门弟子这可是那个天下第一燕处的徒弟。
被着巨大的反转和天降惊喜砸晕的蒲重锦
他还有点晕乎乎的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仍在幻境之中。
但是蒲重锦没过几天就意识到,这个“惊喜”中的“喜”还是有待商榷,与之相对的,“惊”倒是只多不少。
他这时候,已经很能理解那天给他通传的弟子那沉重目光的含义了。
虽然被掌门收为弟子过去也没多久,但蒲重锦总感觉已经过了半辈子那么长。
他身心俱疲的半趴在桌子上,一脸失去灵魂的空白表情。
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从登仙梯上出来的那次表现太差,以至于师父这时候在故意磨练他。
蒲重锦也将这个想法和观荣说了。
不同于对师父的复杂感情,这位全身上下都充斥着可靠气息、甚至会在他被燕处折腾的时候主动伸出援手的师兄,迅速赢得了蒲重锦的尊重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