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正月初二, 养殖场就开了工,开始紧罗密布的搞生产。因为年前产品已经卖光了,门市部就等着他们送货去开门, 他们得赶在初十开门前将第一批货送过去。
当天,潘永康和吴强连续跑了好几趟,去其他三个公社拉鸭子,还得去粮站拉粮食, 忙得不可开交。两人轮流开车,一整天车子就没停过,但货还是没拉完,明天还得继续。
小李等最后一批粮食入了仓库,对余思雅说“过两天, 潘永康他们还得给全县二十几个养殖场送鸭子,光他们一辆车子, 忙不过来啊。”
余思雅也清楚这一点,随着养殖场规模的不断扩大,用车子的地方越来越多,去省城送货, 到县里拉粮食,给各养殖场送小鸭子,收大鸭子,哪里都得用车子。要是这辆宝贝疙瘩坏了,事情就都得往后面推,特别耽误事。
可一辆车又不是几千万把块钱的事,新车得好几万,旧车可遇而不可求。
余思雅叹了口气“再等等吧,回头我想想办法, 看能不能再弄一辆车子。”
账目上虽然是还有十几万,可要留两万的流动资金,剩下的钱得去省城火车站旁边买地皮,建新的门市部。
等过两三个月,生产上来,今年的货会比去年多好几倍,光靠现在那一个门市部根本销售不过来,所以建新门市部是势在必行的事,也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之一。建了门市部,回笼资金的速度就快了。
小李也知道这点,没再多说,只是提起了其他工作上的安排“余厂长,西边那块地,你准备单独建出来是给闫教授他们用的吗”
一开工,余思雅就已经找了人丈量土地,准备建新房子。
余思雅点头“没错,给闫教授他们建实验室,旁边是宿舍,弄成套间,带独立卫生间的那种,回头我会让人画好设计图,让马冬云监工,尽早把房子建好。”
闫教授已经回省大准备辞职的事了,并在征得余思雅的同意后,开始联系他的那几个学生。
“这,会不会修得太好了点你,你都没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小李有
些为难地说道。
余思雅侧头瞥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小李连忙否认“没有,我相信你做事肯定有目的,而且都是为了厂子好。”
余思雅没接他这话,只是说“你知道闫教授在省大的待遇吗分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每个月工资一百四十块,还有周末和寒暑假。你说咱们给他开的一百块工资,一个带卫生间的一室一厅,这待遇高吗”
小李汗颜,赶紧摇头“不高,不高,是我想岔了。”
余思雅知道,小李并不是那种计较的人,只怕是谁在他耳朵边说了些什么。
她冷笑道“要不是闫教授这人还有抱负,一腔热血,人家凭什么到咱们这偏僻的小山村他不配住单间那谁配你告诉我”
小李无话可说,唯有苦笑,一个劲儿的认错“是我想错了,你别生气。”
要她说,小李就是脾气太好,耳根子太软了。做秘书做下属当然好,可他以后要管这么大的厂子,还被人三言两语影响就不好了。
余思雅有心给他上一课,话自然也说得重了许多“这是我的决定,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对工厂的贡献,不是以时间长短来论的,而是看能为工厂带来多少效益,带来的效益越好,就理应得到优待。闫教授他们不配住单独的房子那谁配他们吗谁要能为厂子创造更多的价值,我也给他们盖新房子”
小李赶紧说“余厂长,你别生气,我就说说,都是我的错。”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李主任,等我去省城之后,厂子就交给你了。你是领导,得拿出领导的气魄。我不是让你搞特殊化,我的意思是你不能被下面的人左右了。如果他们比你还能干,比你还有远见,那为什么不是他们来管理厂子,当这个主任作为领导,咱们得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凡是对厂子有益的,咱们就要不遗余力地搞,只有这样,咱们才能走得更远。”
一味的追求公平本身就不公平。一个人能干两个人活的,跟其他人拿一样的工资,一个能给厂子里带来上万效益的,跟流水线上的工人一个工资,这对前者来说又
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平打消了这些人的积极性,久而久之,谁还愿意卖力,大家都得过且过算了。
小李想起他们这一路走来,听到了多少反对的声音,苦笑了一下“余厂长,我明白了,是我自己没摆正好自己的角色,我以后会注意的。”
余思雅点头“我走后,闫教授他们就交给你了。人家抛弃城里便捷的工作,更高的工资,来咱们厂里搞建设,可不能寒了别人的心。回头,你将闫教授在省大的待遇公布,并通知下去,谁再在背后说三道四,一律扣年终奖,屡教不改者,开除工厂”
小李吓了一跳,可能是有余思雅先前的铺垫,他这次没敢反对,赶紧说“好,你放心,有我看着,绝对不会让闫教授他们受委屈的。对了,最近有好几个知青找我打听,他们可能是听说了咱们要在城里开第二家门市部的事情,余厂长,这事你怎么看”
她就说小李是老好人吧,看看,谁不找,都找他,还不是大家觉得他好说话。
人的性格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小李虽然好说话,但也比较有原则,管生产这一年多来,除了上次的烟头事件,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余思雅便没有多说。
她想了想道“没错,等门市部建好后,是要招一批售货员。因为火车站的规模更大一些,所以我们初步准备招六个售货员。一会儿,你贴个告示在门口,公布这事,咱们全公社,所有的社员和知青都可以参加选拔,这次招售货员有两个要求,一服从指挥,对顾客要有礼貌和耐心,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能帮助门市部发展得更好。有意向者,让他们写封信来阐述自己的优势 ,回头把信给我,我来挑。”
小李面色古怪,吞吞吐吐地说“余厂长,你这第二条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看着他“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要的就是关系户,在省城有关系,或者在铁路上有关系的都行,怎么,很意外投胎是门技术活,人家幸运,咱们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况且人家找人帮忙也是要费人情的。你心里不必有负担,售货员目前也
不需要有多少技术含量,只要能算账就行了,用谁不是用,咱们为什么不能用对咱们厂子最有用的那个人呢毕竟只有厂子发展好了,大家才能过得更好。”
小李正直惯了,还是有点想不通,但又不得不承认余思雅说得有道理。用谁不是用,当然得用对厂子最有用,能给厂子带来最大利益的那个人
余厂长的想法没错,是他还没从固有的思维中转变过来,从一个上位者的角度来看问题。比较于他的理想化,余厂长这个做法才是对厂子最负责任的做法。
小李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目光闪亮地盯着余思雅,含笑道“好,我一会儿就把告示贴出去。”
果然,这纸告示贴出去后,顿时在厂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胆子大的还跑到小李办公室,问这个具体要求是什么
这次小李学精了,一律指着告示的方向说“按上面的要求写就行了,最后由余厂长择优录取,没有硬性规定。”
从他嘴巴里掏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大家只能胡乱猜测,绞尽脑汁想自己的优点。
也有个别聪明的,联想到上次招的四个售货员都是省城人,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约莫猜出了些什么。
这些人里,当属知青最积极。因为高考结束了,绝大部分的知青都落了榜,失去了回城的机会,而现在养殖场的招工就成了大家最大的希望,谁不想离开这里,回城呢
相较于知青,社员们的反应就要平淡许多。虽然售货员很吸引人,但要背井离乡,成了家的肯定不愿意离开妻儿老小,所以诱惑没那么大。当然更重要的是,养殖场又宣布要招人了,而且这次要招整整两百名职工,相较于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售货员,工厂的招工几率显然更大。
这是一次性招工最多的,消息一放出,全公社都震惊了。不少社员奔走相告,报名填表,准备应聘的事,就连个别知道售货员无望的知青也加入到了应聘中。
红云公社是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中了,但附近几个公社的干部就没那么痛快了。
同样开养殖场,人家红云公社每年都招工,而且规模一
次比一次大,可他们呢一样建了养殖场,每次招工却只有几个人,而且都被关系户占了。
不对比就算了,这一对比,心里能平衡吗
不少社员找到公社干部,打出大家都一个县的,都是一家,要求也能够参与到红云公社的招工中。
干部们被磨得没辙,也可能是眼红红云公社又多了这么多工人,最后还真找上门来了。
初六那天,余思雅刚走进养殖场,马冬云就过来,给她使了一记眼色“钱书记他们来了。”
“这么早”余思雅挑眉,然后笑着说,“上茶了吗在会议室吗我去看看。”
她进了会议室,发现好家伙,不光是钱书记来了,还有黄书记、曲书记等六个公社的书记,一算,全跟他们红云公社接壤。
“什么风把钱书记你们给吹来了”余思雅笑着问道。
钱书记隔空指着余思雅“余厂长,你不厚道啊,咱们都是兄弟公社,你们公社又招工,却不通知咱们一声。”
“就是,你们公社哪有那么多的人啊。余厂长,咱们公社可有不少高中生,我给你推荐几个”黄书记更是厚脸皮,一上来就直接要名额。
余思雅明白他们的目的了,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黄书记,你这话说得,咱们公社老老少少加起来上万人,怎么就没人了招工这事啊,我连王书记都忘了通知,实在不好意思。”
她就只差说,她连王书记都不必报备了,有必要向你们几位交代吗
钱书记听出了余思雅的强势,觉得有点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以前在他们这些书记面前,她说话可是很客气的,哪怕不退让,话也说得很好听,今天这样直接,还是头一回,咋回事
其他几个书记也跟余思雅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有点不适应,气氛沉闷了下来,没人说话。
过了两分钟,还是钱书记厚着脸皮打破了沉默“余厂长,咱们也不是外人了。你看,你们公社年年有大动作,我们这挨着你们的几个公社日子不好过,社员怨言很大。咱们都老朋友了,你得帮帮我们,这样吧,意思意思,分几个招
工名额给咱们呗。”
“几个是总共给几个,还是一个公社几个”余思雅笑眯眯地问道。
钱书记看着她的笑脸,跟另外几个公社书记交换了个眼色,试探地开了口“那一个公社几个”
余思雅笑盈盈地望着他“钱书记,你们六个公社,一家几个,就好几十个名额,回头其他公社听到了风声,能同意吗一家要几个,我这两百个招工名额都不够分的。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钱书记连忙摆手“不会的,他们离得远,这事你不说,我们也不说,等工人招好了,他们听到了也都定下来了,也没办法了。”
这招好,他们是舒坦了,可他们清河鸭养殖场呢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其他公社能干那以后每次招工,都有人来找她,她要不同意,时间长了,恐怕能给闹到县里面。
她是多想不开,才会答应这种对自己半点好处都没有的事。
余思雅讥诮地勾起唇说“钱书记这法子好。可是,对我们红云公社有什么好处呢”
这一下子就问住了几个书记。
见钱书记还想说什么,余思雅举起手,制止了他“钱书记,你们听我说。我们红云公社这么多人,目前厂子才两百多人,再招两百人,也只有四百多人,远远还没饱和。我们不能自己公社的人才都没招完就去招其他公社的人,不然回头社员们肯定要闹。我想你们也清楚这一点,别的我没法答应,但我可以给你们保证,等清河鸭养殖场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当红云公社的人力不够时,我可以优先考虑你们这些跟咱们相邻的公社。”
等红云公社招不到工人,那得等什么时候去了几个书记都不满意这个结果。
钱书记不死心地问“余厂长,就不能通融通融,好歹给咱们几个名额,让咱们回去好交差嘛。”
余思雅好笑“一个公社一两个名额,你们准备给谁回头要是因为这一个名额搞得你们不太平,那反倒成了我的不是。钱书记,我还是别祸害你们了。”
钱书记还没说话呢,就被她给堵了回去,最后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气冲冲地走了。
等他
们走后,小李进来,低声对余思雅说“余厂长,你这下可把他们得罪惨了,实在不行分几个名额给他们也行。”
“得罪就得罪。”余思雅不以为意。是周家兴那种愣头青,她还要掂量掂量,至于几位公社书记吗管不了她,大家利益还牵扯在一块儿,他们能把她怎么样这些人瞻前顾后,最多给她暗地里使点绊子,可她现在羽翼已丰,还怕他们不成如今全县建了二十几个养殖场,以后是他们求着她早点去收购他们的鸭子,不是她求他们了。
“小李,你知道他们公社的人为什么那么不满吗因为他们养殖场里的职工都是关系户,再给他们名额,也肯定是先紧着关系户。我虽然不排斥关系户,但也不是随便什么关系户都要的,得能给厂子里做贡献的关系户我才收,其他混日子的想都别想。你记住了,没我开口子,不许招非红云公社的人。”
她可不想请几个祖宗来,坏了厂子里的规矩。
小李赶紧点头,又说“办公室里有你的电话,路主编打过来的。”
好些天没路明惠的消息了,余思雅只能从前几天的省报得知,这个年,他们也跟着几支调查小组到处下乡,连大年三十初一都在他乡度过的。
说起来也很讽刺,目前查出来的受害者,基本上都是乡下的知青和应届生,说白了,全是无权无势,信息滞后,即便怀疑自己的成绩有问题,也没法追究,只能听天由命的普通老百姓。
这些作恶者绝大部分也不是多么大的干部,都是普通基层干部,不少就是公社的。就这样的小干部却能只手遮天,在越是偏僻落后的地方,这种现象越明显。
相反,在大城市,这种被顶替的案例却要少得多,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余思雅回到办公室,电话已经挂断了,她重新给路明惠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正是路明惠,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真是累死我了,这十来天,我每天几乎只睡四五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