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鬼来袭, 翎云却不见身影。
就像是中堂与南堂持续多月的战争般,而今窥天山面临的,也是一波又一波恶鬼大军。
不同于中堂众人, 窥天山前傲立的仅有周笙白一人。
子夜过后平水镇百姓遇害,诸多恶鬼从深林往山体爬来, 那时弯月悬挂于空,周笙白孤身一人冲入了恶鬼群中。他果然是最耀眼的那个, 一如往日丁清在她每一任老大那里看到的一样,周笙白能很快且精准地找出恶鬼头目, 吞噬对方。
昨夜放火烧林的鬼道在破晓时分被周笙白从森森的骨堆之中挖了出来, 这些追随的恶鬼往日并不见得有多忠诚, 可如今却像是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往前冲, 即便他们的头目已经被周笙白吞噬, 也不见分毫退缩。
这世界,死非死,活非活。
周笙白被恶鬼缠得难以脱身,每每飞身离开深林,双足都会被鬼爪攀牢, 双翼在林中挣扎,将焦黑脆弱的树枝挥端, 尘烟四起。
金符吞了大火,仿若天上的烈阳落入了凡空,炙热的照晒着整片森林。
周笙白的肚腹并非无底深渊, 一个鬼魂越恶, 道行越高,饱腹感也越强烈。他吞了鬼道,推翻了对方的炼丹炉, 在途中又不知吃下多少鬼子鬼孙,现下腹腔堵塞,再见那些扭曲着身体挣扎攀爬,嘴里咿唔乱叫的鬼,直倒胃口到想吐。
那些恶鬼抓着他的衣摆,缠得周笙白心下烦躁,猩红的双眸朝深林中一望而去,成千上万只鬼毫无意识如傀儡般前赴后继地与他纠缠。
他回头看向窥天山,丁清就坐在悬崖边上,她瘦弱得像是随时能被风吹下来般。
纤瘦的身形在风中轻晃,丁清的发丝都被吹乱了,黄玉簪歪斜地挂在脑后,将入大寒天,空中偶尔飘过几片白雪,可丁清的额头上满是汗水,仿若置身于炎夏。
周笙白以双翼短暂挥开那些恶鬼,飞身上空后回眸朝山巅看去,这么远的距离,两双视线于空中对望。
丁清呼吸一乱,腰背挺直着仿若要朝他奔来,那无畏冲动的眼神叫周笙白心惊。
他高声呵斥“后退”
丁清双手爬空,膝盖跪在了悬崖边上,身形摇摇欲坠,险些就要落下山巅。
周笙白的声音远远传来“清清退回去”
丁清像是骤然回神,她低头看了一眼烟云翻滚的山崖,往后仰躺着倒靠在山崖旁。
她不能给周笙白添乱,她得退回去
呼呼而过的风吹过发丝,扬起的黑发短暂遮蔽了她的视线,丁清嘴唇苍白,血色尽数褪去,她看见悬在空中的金符一瞬爆裂,火光将周笙白的身影吞尽。
“老大”
丁清屏住呼吸,双眼被风吹得干涩滴泪也没能眨一眼。
金符中的大火化成了一颗颗巨大的火球撞入了森林,黑烟滚滚,恶鬼的哀嚎声不断传来,那些火中带着烧魂的金符碎片,丁清在金符之后光是看见都吓得浑身战栗。
她想要喊周笙白的名字,可张开口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唯能听见心口砰砰紊乱的跳动,像是随时都能冲破胸腔在她心口撞出一个大洞。
丁清的呼吸都停了,她浑身憋闷到疼痛,可唯有这样的疼才能让她保持清醒。
金符碎裂成一片片逐渐减少,分散的火球将窥天山境内烧得满是焦糊气味,经历过两次大火的森林终于承受不住,树木纷纷坍塌,遍地狼藉。
金符上的光,几乎致盲。
丁清终于在天上的火光尽数坠地后,于云层下看见周笙白已经高到化为一个黑点的身影,那一刻她松了一口气,仿若溺水濒死般趴在地上,手指抽搐,久久难以回神。
周笙白在找翎云。
可他来不及在这些恶鬼中搜寻出翎云的气息,下一波恶鬼便又来袭了。
鬼影如潮,烧干了一部分,还有下一批。
丁清记得周笙白提过大寒,她也见他近来每过一日便要数一次。
距离大寒还有两日,翎云手下的恶鬼仅凭他一人在两日内是除不尽的,他的手中有十三大将,玉霄姬排在末尾,丁清甚至不算其中。
如今剩下的十二恶鬼,周笙白才只吞了一个而已。
他们如海潮般朝窥天山扑过来,翎云又藏在诸多恶鬼之后,他究竟想要什么若集结所有恶鬼便能杀死周笙白的话,他当初早就这么做了,又何必东躲西藏,不敢与周笙白正面对抗。
丁清不断安慰自己,她的想法没有错,翎云手下的恶鬼无法杀死周笙白。
那么翎云兴师动众,放弃南堂,动用手中全部力量,直冲窥天山,必然是因为窥天山上有他看重的东西。
不会是丁清的命。
翎云知道丁清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下她若真被翎云抓过去,宁可自爆魂魄也不会让他拿捏自己威胁周笙白。
那还有什么
这座山上有什么是翎云想要得到的
尖锐的笑声从深林中传来,另一道哭声也夹杂其中,两道婴儿的声音此起彼伏,魔音贯耳,镇得人心目欲裂。
音波荡开了火束,烧干的树枝瞬时化为粉末,漆黑地飘了一地,将白雪掩埋。
丁清双手捂住耳朵,她看见那黑色的焦灰与空中的白雪一同顺风飘来,点点黑色落在身旁的笙白花上,娇弱的小花于风中瑟瑟发抖,一如她,成了周笙白必须守护的底线。
丁清顿时清醒了,她慢慢爬起,回头往窥天山的后方看去,只见烈火燃烧不到的山体背面,远处干枯的森林逢春生叶,淡淡的绿色正在往此处蔓延。
他是为花而来的。
笙白花,是苍穹与凡间的通道,花开九万九,便可以连接彼端。
翎云让他手下的恶鬼从窥天山的正面往前冲,一切火力把周笙白引至前方,他再从后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