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堂主对着永夜之主奴颜媚骨, 将整个儿西堂都搭进去了,说是为了子女谋划将来。
他所谓的将来,不是司千重要的将来, 他所谋划的方式,也是司千重所不耻的方式。
丁清本还疑惑, 记忆中的司千重分明也是个纨绔子,性格相较于现在的孔御而言, 孔御都比他赤城可爱几分,究竟什么能改变他已经根深蒂固十多年的心性, 变得通情达理、大道正统起来了。
后来司千重拉着自己的妻儿子女介绍“吾妻, 翟馨。”
丁清瞥了一眼司千重的妻子, 二十多岁的女人温婉娇美, 眉眼有几分翟远的相貌, 但她与翟远并非祖孙关系,却是翟家另一房所出。
丁清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又见翟馨对她目露感激,始终沉默寡言,如此丁清才隐约想起了一个人。
当年她在司家那几日, 司堂主还没将自己的狼子野心摆在明面上,也给她和丁澈差了几个下人使用, 其中便有个哑女,长得瘦小又干瘪,做起事来倒是很利索。
司千重少年时不乐意丁清和丁澈住进司家分他的东西, 便想方设法赶丁清走, 没少说过丁澈是个残废,说他是不完整的人。
站在丁清身后的哑女脸色苍白,仿佛自己也被司千重言语重伤了千万次, 而丁清替丁澈出头给司千重使绊子,明里暗里也帮那哑女出了口气。
丁清恍然大悟,原来爱当真能改变一个人,那样嚣张跋扈惹人讨厌的司千重,大约只有让他在他曾最不屑最轻慢的人身上吃了大亏,才会收敛自己的本性,自检不足。
翟远说,翟馨是他弟弟的女儿,他弟弟虽为姨娘所出,是个庶子,却也是翟家子弟。而司家自从成为西堂的主人后,便将一切与曾经丁家有关的亲宗打压得抬不起头。
也正因为如此,翟远才会让自己还在西堂宗族中的人脉,盯着司堂主的一举一动。
丁清听着他们这些弯弯绕,少有的没捉到重点,反而噗嗤一笑。
她指着司千重与翟馨,眨了眨眼“若按丁家与翟家,和丁家与司家这层关系,你是否要叫翟馨一声小姑姑”
没有任何血缘,仅仅是与丁家都有过姻缘世家凑在一起,符合礼法的一句小姑姑。
三十岁的司千重脸上薄红,反倒是翟馨笑弯了眼,点点头。
司家从司千重他爹那一辈就开始腐烂了,若非司千重后来喜欢上了翟馨,为了娶翟馨这个司堂主眼中的婢女而私下扶持翟家在西堂的地位,他也不会在这期间摸出司堂主与南堂暗通曲款的要点。
许是近朱者赤,与翟家一行正气凛然的世家接触之后,司千重也多被改变,以往司堂主教他的某些旁门左道小家子气,在真正宽容仁义的大家面前,其实是上不了台面的。
翟馨本在丁家学阵,司家做主后,她就成了婢女。她看似柔弱,实际不卑不亢,内心坚韧,对于阵法的研究也多于司千重。
司家虽打压翟家,可翟家在外捉鬼时也没少救过司千重的命,相反再看司家的子弟,一旦遇事第一个就将其他世家推出去,恶鬼难缠时,总是翟家垫后。
后来司千重巧合遇见了翟馨的爹,翟家出来的公子哥,即便不是嫡子,也是堂堂正正的世家子,却被迫发放至西堂边境成了骑兵。
翟馨的爹救司千重时,司千重不解。
他老实说“我想娶你的女儿,你不同意,你也看不起司家人,既然如此,为何要救我让我死在那恶鬼手下,也省得我祸害翟馨,更不会害你重伤。”
翟馨的爹瞥了他一眼,笑说了句“你还记不记得你年幼时,曾趴在丁堂主的膝前,替我说过几句好话”
翟馨的爹年轻时阵法学不精,又因为庶子身份急于证明自己,走过一些岔路,险些办坏了事。当时西堂是丁清的祖父丁毅书执掌,丁毅书向来公私分明,不会因为他是发妻的弟弟而轻罚。
丁毅书的独子离家出走多年,他膝下无子也不知有无孙子,还在替丁家做事的司家人很聪明地将司千重放在他跟前培养。
司千重幼年时是跟过丁毅书几年的,得过宠,他软声软气地说过“祖父,他已经很害怕,你别生气了。”
便是这一句,叫丁毅书软了几寸心肠。
翟馨的爹道“我是讨厌司家人,因为司家为商人出身,精于算计,娶了丁堂主的妹妹进了丁家的门,却从不念丁家的好。司千重,翟馨与我说过你赶走过丁家的子女,我不懂,你也曾叫过丁堂主祖父,又如何能做到恩将仇报。”
那一席话如五雷轰顶,打得司千重措手不及。
从那之后,司千重拾起了许多儿时回忆,他渐渐想起来他曾对翟馨不好,而他喜欢翟馨的初衷,也是因为多年不见外派的司家婢女,竟初初长成,亭亭玉立。
他不过是个好色之徒,实在不配对翟家人信誓旦旦的真心。
后来司千重经常去书房翻当年丁毅书留下的墨宝,偶尔可见里面几句壮志凌云,又或是惋惜叹息,而在这些过程中,司堂主的所作所为,也逐渐在亲族中浮出水面。
他将当年司家的亲戚捧入了西堂的宗堂中,将丁家的亲族一个个打压外派。
司千重渐渐理解,他爹的某些行为是错的,翟馨的爹说司家商人出身,精于算计,利益至上,倒是不争的事实。
司千重本想,人都有两面,自私也未必作恶,只要大致是个好人就行。
于是他当了许多年司堂主眼中乖巧听话的儿子,他想等哪一日司堂主真的将西堂的权利都交到他手上了,他再将西堂内里腐烂的根筋给扭回来。
可就在几个月前,西堂边境出事了。
拜天冰山融化,一个镇子的百姓皆死在里面,冰山化成了水川,川上浮尸一片。
翟馨的爹为了治水,为了救那冰川流过之地的百姓,丧命于冰川里。
翟馨哭了好几日,可西堂的堂主,司千重的爹却将此事压下,只匆匆结束了比武招亲。那夜司千重听见他爹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不要只看边境的几百条人命,你要放眼整个五堂。”
司千重问“其余四堂,与我何干”
“若五堂整一呢择优者生,除劣者死,五堂境内的辽阔大地、财宝、物资皆由胜者掌握,你再想想,何为胜者”司堂主问他。
司千重诧异心惊,他甚至说不出话来,倒是司堂主有些遗憾地瞥他,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优柔寡断,自从娶了翟家的女儿后更是怯懦了许多。
他拍了拍司千重的肩道“你还小,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爹老了,要权势何用可司家不能倒,将来还要靠你支撑呢。”
司千重觉得他说得不对。
他就算到了司堂主那个年纪,也不会出现如此可怕的念头,司堂主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他自己所向往的权势。
他全然忘了,五堂的一切权势,都基于保护百姓之上,没有百姓支持,他们就成了恃强凌弱却有组织的恶棍。
出了书房,司千重才突然明白过来,司堂主问他何为胜者
能活下来的,就是胜者。
六月的雪不会飘至风端城,不会落在司家的头上,因为司家已经投靠了永夜之主,他们甘愿成为那个男人的奴仆。
所以司千重在司堂主那继续当一个乖巧的孩子,但私下已经与翟远联系,他不能坐以待毙,他不能毁了西堂,也不能害了百姓。
好在,司千重而立之年,已经掌握了大半西堂的人脉,若只是西堂与西堂的内斗,他不会输给司堂主,就怕永夜之主横插一脚。
司千重在会客厅内对着周椿,几乎将司家的老底都抖出来了,司堂主如今在这堂内众人的面前,是一点儿脸皮也不剩。
周椿静默地听了许久,等司千重说完了,才问“司少堂主如今帮了我们,可想过若有朝一日于战场上与你父亲相遇,你是为人子,还是为百姓”
“即是为人子,也是为百姓。”司千重道“我不会让他离开西堂,只要周堂主确保永夜之主不会攻入西堂,我便有办法对付我父亲,不会让他有机会站在诸位的面前。”
丁清坐在角落里喝茶,眼神不住地朝她身旁的周笙白看去。
周笙白在剥橘子。
橘皮的酸香气息飘至整间会客厅,而一瓣瓣橘肉被他放在了丁清手上,丁清一边喝花茶,一边吃橘子,心里还在奇怪,她老大不是从来不喜欢这种冗长又沉闷的会议吗
“老大。”那边还在商讨,丁清双脚缩在了椅子上,凑到周笙白耳边问他“你进来是有话要说吗”
周笙白摇头,他才不愿和这些人说话,你一言我一语,明日天亮都聊不完的。
“那你来做什么”丁清问。
周笙白道“看司千重他妻子。”
丁清“”
她瞥了一眼与他们一样坐在角落里,正沉默地带着两个孩子的翟馨,惊觉,翟馨的胸好大
那两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窜上窜下,折腾得翟馨气喘吁吁,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无声笑时胸前颤颤。
啊,翟馨长得也很好看,否则司千重也不会对人家见色起意。
啧,有些酸。
丁清吐了一口橘籽,朝周笙白瞥去。
那双桃花眼其实并不全然在看翟馨,更多的是将目光落在翟馨与司千重的身上来回打量,偶尔垂眸想些什么,又再看过去。
“别看了,人家孩子都两个了。”丁清实在没忍住,扯了扯他的袖摆“老大,你这样若被司千重捉到了,他会把你挂在高楼檐角的。”
噗嗤一声笑,不合时宜地响起。
司千重收了话音,有些诧异地朝角落里抬袖掩嘴的周笙白看去。是他方才说错了什么吗讨论如今中堂与西堂边境的局势,究竟有何好笑的
桃花眼弯弯,现下倒满是丁清的影子。
小疯子有些气鼓鼓的,眉头皱紧,手里还有两瓣橘子,看样子像是想朝他砸过来。
周笙白食指略过唇角,略微垂头掩盖伸出来的獠牙,牵起丁清转身便从会客厅旁的小门离开,一句话也没留下。
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像这是他的地盘,他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事实上还真是如此。
出了会客厅,弯月悬在了树梢上,第二批金桂开花,周家的小院里也时常不知从哪儿飘来花香。
长廊上挂的六角灯下,红穗随风飘摆,美人蕉已经谢了,但靠近院墙的那一侧,木芙蓉开了,粉白两种颜色的花颗颗如碗大,艳丽地在灯下摇曳着。
周笙白拉着丁清心情颇好,只是舌尖忍不住舔过獠牙,心猿意马地想要拉对方回房间,有些难耐。
丁清也不觉得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本就是他先看人家妻子的。
周笙白曾在新婚夜对她说,他不喜欢小孩儿,因为他自己就是异类,他不知一个异类能生出什么东西来。
那他盯着翟馨看,自然不会是因为翟馨身上有母性光辉。翟馨为人有些维诺,就跟在司千重的身后不做声,若非是因为她相貌佳身材好,丁清实在找不出其他原因了。
如此一想,她又有些气急败坏。
“你要不要去青楼那里的美人最多,各式各样都有。”丁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周笙白又笑出了声。
她皱眉,心中不悦,周笙白笑得很是令她不爽
正要抽回自己的手,丁清听见走在前头的人道“你吃醋的样子也是与众不同,旁人吃醋不准自家男人岀去鬼混,你倒是劝我去青楼。”
丁清抿嘴无语。
她瞪周笙白的后脑勺,像是要将那里看穿一个洞,结果周笙白回眸朝她一笑,笑容正好在灯光下一闪而过,那双桃花眼里倒映着她的模样,爱意溢于言表“清清,我这辈子只会死在你这个温柔乡里。”
他拉着丁清的手,往自己腹下带去。
丁清摸到了一手滚烫,鹿眼圆睁,指尖曲了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