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算无遗策, 即便丁清足够狡猾。
周椿沿街找了两圈,第三次回到馄饨摊前时,看见周笙白单膝跪地, 双翼瑟缩地包裹着自己与丁清的身躯。他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银簪歪斜, 脸色苍白到可见青色筋脉。
“舅舅”周椿上前一步,尚未靠近对方, 便被一阵飓风吹闭上了眼。
周笙白抱着丁清的身体展翅离开,消失于夜色之中。
馄饨摊旁没有打斗的痕迹, 甚至在这附近来往的人都没见过身穿绿裙的女子是如何离开的, 唯有街角的木槿花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露水, 一如霜打。
孟思思没有通天的本领, 她将丁清带离云川城, 逃跑过程中一直如芒在背。
周笙白继承了其父的能力,翎云是所有鸟雀之首,他可以俯瞰整片大地,飞得越高,看得便越多, 只要是他视线所及之内,皆清晰可见。
孟思思带上丁清, 只能一路躲藏,绷紧了精神,不敢松懈。
夜深露重, 飞高会有云层遮蔽, 月色不够明亮,总有犄角嘎达是不见丝毫光的。
趁着这一夜,孟思思与周笙白拉开了距离。
奔走第七日, 孟思思终于到达了南堂境内,方一入边境,便有数道阵法将南堂上空的视野扭曲,城池中的人影错位,周笙白错过了最佳的追捕时机。
孟思思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而今整个南堂全是永夜之主的眼线,她已经把丁清带入了他的地盘,只能与永夜之主会面,交出丁清的魂魄。
冷汗从背后流下,孟思思没再将丁清束缚于掌心,而是把她的魂魄锁在一粒露珠内,不论她走到哪儿,丁清的魂魄必定在三步之内跟着飘过,二者不可分离。
丁清记得几年前她离开时,永夜之主并不在南堂,似乎五堂境内都有他的栖身之所。倒是在一两年前,他就一直在南堂操控着南堂境内的一切。若有人深入研究,不难发现其实南堂境内许多地方的人或物皆变化巨大。
南堂近来总有偏远或人少的地区悄无声息地消失,即便上报到谢家也无济于事。
如今真正操控南堂的人并非谢堂主,恐怕是因为有西堂助阵的原因,南堂临近其余几堂的边境皆设有阵法,配合咒术,几乎与外界隔离。
南堂林下城内有座竹雨塔,这是唯一一座墙内有林的城池,斑竹林中的竹雨塔存在多年,昼夜可闻竹叶清香,那里成了如今永夜之主所在的地方。
孟思思带着丁清到达林下城,便直往竹雨塔而去。
入斑竹林前,她终于开口,目光不自在地朝丁清瞥去一眼,问“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了吗”
丁清扯了扯嘴角,有何好问的她又不是第一次落在永夜之主的手上了,当年逃了那么多回,回回被他捉回来,或是被人送回来,结果不都是一样
见到丁清嘲讽的笑容,孟思思伸手轻轻拨弄了一片擦肩而过的竹叶,那片叶子上立刻覆盖了一层如霜的露水。
“你放心,他不会真的要了你的命。”孟思思似是安慰丁清,可她的表情更像是自我安慰“他要用你引笙白过来,那在他彻底杀死笙白之前,一定会留住你的性命。”
“孟姑娘说笑了。”丁清似是不在意地拂过鬓角的发“他早杀死我了。”
这话叫孟思思浑身一颤,有些不可思议地朝丁清看去,像是要透过她的魂魄看穿她的过去,看看她究竟为何变成现下这般模样。
这是孟思思的能力,她可以轻易窥探某些人潜藏的秘密。
于是她看见了雷霆暴雨的夜里,满室野狗的尸体,与多个或瑟瑟发抖,或尖叫哀嚎的撕裂的魂魄。
孟思思顿时收回了目光,错愕地落在林内覆盖一地的竹叶上。
过了竹林便是竹雨塔,竹雨塔内外由阵法包围,还贴了许多黄符,孟思思将她一路带入塔中。
塔外是白天,塔内却门窗紧闭,一片漆黑。幽暗中唯有几盏昏黄的烛灯点亮墙角,让人不会撞上塔内摆放的物件。
塔内陈设很简单,一切都是清寡的,连一盏熏香都没有,唯有门窗缝隙里刮来屋外的风。
安静,和谐。
但丁清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潜藏在那人身体里的好斗、暴虐的戾气,不可能被这些外在的温柔中和。
丁清的灵魂开始震颤,来前还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受够了对方的手段,应当也不会再有更可怕的折磨了,可在塔内闻到那个人身上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血腥味时,丁清还是不可遏制地软了双腿,直接跪坐在地上。
她没有身体,否则现下冷汗应当浸湿了衣服。
“我把她带来了。”孟思思对着空荡的黑室道。
回音撞上了墙壁,不一会儿便有脚步声传来。
丁清对此声音尤为熟悉,曾多次入侵她的梦中,成了无法醒来的噩梦。他每走一步的轻重缓急,哒哒而来的声音,就像是踩在了丁清的灵魂上,势要将她碾碎。
于是她的肩膀跟着对方的脚步声逐渐颤抖,而后一袭寒气直钻心口,丁清顿时无法呼吸。她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臂痛苦地环抱着自己,迫切地想要找些什么地方躲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