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水镇有水光反照, 夜里尤为璀璨。
桥廊上的灯笼亮了半夜的,水面上波纹斑斑的倒影也一直都在。
镇子里华灯初上时撒下的花都顺着水流飘走了,不过客栈里的人不怎么愉悦, 小二说花儿往左边堆积,那说明这一年很好, 往右边去,说明这一年不太妙。
但今年的花有些奇特, 仙水镇左右两边各有一处积水池,花儿哪边都没去, 反而盘旋在中间, 仿若那处有一个漩涡, 一朵朵被吸进沉入。
丁清与周笙白离开客栈时, 天光方亮, 小二仍旧丧着脸道“镇里的老人说,这不是个好兆头,可能会很糟糕。”
小二年纪小,才十三、四,丁清见之想起了丁澈, 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这世上哪儿有神仙那都是胡说八道的,几朵花, 决定不了什么。”
她说这话时,周笙白侧脸朝她看去一眼,眼眸微垂, 不知在想什么。
昨天晚上周笙白吻过丁清, 丁清问他,此番来西堂所找到人是谁。
周笙白给了她回答,只是有些模糊。
他说“她叫雪姻, 是个活了很久很久的女人。”
丁清起初不太明白,周笙白所说的很久很久究竟是有多久,她心中设想,对方大约是个年迈的老 妇,能被称得上很久,至少也有八、九十岁了。
等出了仙水镇,周笙白才告诉她“拜天冰山,是她造出来的。”
丁清闻言,微微一怔,诧异地看向对方,她忽而想起来自己在离开客栈前安慰小二的那些话。
她说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神仙,丁清原也不信世上是有神仙的。
世间很乱,若非捉鬼世家锻炼出来的人才,寻常人根本分不清人与鬼的差别。人在死了之后接触到的是这个世界的另一面,那些超乎平常的力量更容易被掌握。
这里分明是给凡人生存的地方,可偏偏凡人最弱。
若这世间有神仙,怎么不见神仙来救救他们维持世间秩序,守护五堂百姓的,只有几个分别驻扎在五堂中央的捉鬼世家。
可丁清也猜测,这世上既有鬼,那应当是有神的。
一个能造出冰山成为仙水镇传说的女人,到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即便不是神仙,那也相差不远了。
丁清本有些忌惮对方。
那是种莫名在心中排斥的感觉,因为她觉得住在冰山里的女人与周笙白很近,可现下她又有些好奇了。
好奇她的能力,是否也比周笙白厉害。
前往拜天冰山的路越来越冷,即便白天里艳阳高照的,丁清身上那件薄薄的披风还是不能御寒。
周笙白带她飞跃冰山前的几座小雪山时,呼啸而过的寒风中夹杂着凛冽的雪花片,犹如刀刃般割人。
她将脸埋在周笙白的怀里,心思飘的有些远。
丁清想若这个叫雪姻的女人比周笙白厉害,那她要不要换个老大
可这世上当真有比周笙白还厉害的人吗
周笙白不知怀里的人在想什么,昨日说话还有些酸溜溜问他雪姻是谁的小疯子,在得知对方造出一 座冰山后便开始考虑调头认老大的问题了,若他知晓,怕是会直接将丁清丢下去。
风中的雪粒刮在人的身上,再暖的温度到了这个地方也不能融化那些晶莹的白,丁清在周笙白的怀中冻得有些发抖,探出头担忧对方有没有冻伤羽翼。
周笙白的卷发上覆盖了一层白霜,像是瞬间苍老,他的眉与睫毛都挂着雪渣,在丁清问话后,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牢一些。
等周笙白落地时,天光最亮,方到正午。
耀眼的阳光透过一层层寒流,照在人的身上也起不了多少暖意。
丁清的脚踩在一片冰面上,四下望去皆是刺目的白,逼迫人不得不眯起双眼。
周笙白侧过脸眨了眨眼,纤长睫毛上的冰渣簌簌往下直落,从某种角度看过去,就像是他在落泪。
丁清见之有些好笑,噗嗤一声道“老大别哭啊。”
周笙白朝她瞪去一眼,伸手捏住了对方的脸,他稍微使了点劲儿,小疯子像是不怕疼一样依旧笑得灿烂,仿若能将这百里冰川全都融化了般。
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周笙白目光难得温和,望向丁清带着不容忽视的柔情,等转身时,又像是下了极重的决定。
雪姻住在山脚下,冰山后方有一汪小池,那里占据地势的优势,是整座冰山最暖和的地方。
池旁建了座小榭,仅两间屋子,房间很小,一个放了床榻,一个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箱子。
丁清与周笙白绕过冰山下的水池走到小榭前,周笙白径自朝其中一间房走去,丁清站在水池旁等着,目光则落在小榭院落里种满的小白花上。
五片白色的花瓣,金黄的花蕊,淡淡的香味也似曾相识,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花都有叶子,而窥天山上的那些大约是即便周笙白照料得再仔细,也难免养坏了。
丁清逐渐朝水池靠近,低头一看,便见到这汪水池清澈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将整片晴空都收入其中,而丁清探出半边身子的模样,就像是置身于苍穹之上。
那白花,一路长到了水岸,嫩白的花朵倒映于水面,在湖中的天边铺成了一条花路。
就在她四处张望之际,身后传来了一声软若无骨、娇滴滴中又带着点儿捉不住的飘渺声“笙白,你来了”
她很惊喜。
丁清不喜。
丁清眉头都没忍住皱起了,转身一看,便见到一名披着白衣白裙的女子款款从小屋中走出,她的发丝也是白的,柔顺地披在身后,长长地挂在了拖地的裙摆上。
她很白,几乎透明。
可那张脸很年轻,看上去与周笙白差不多大。
雪姻容貌清隽,并不艳丽,正如她养了一院子的小白花,干干净净。
她细白的手撑在了门框边,瞧见周笙白脸上挂着笑意,又瞥见站在水池边的丁清,目光微顿,笑容僵了一瞬,几乎不可察觉。
“你带了人来。”雪姻转而又道“原来不是人。”
丁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披风,再看向人家身上穿的白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周笙白朝丁清看来,见她低头整理自己的披风领口,面上露出笑容。
再面对雪姻时,脸上还有些未完全收住的温柔眷恋,他道“我有些话想问你。”
“你问。”雪姻给周笙白做了个请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