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清觉得自己丧失的不仅是听觉, 乃至视觉也与以往不同了。
她从未有过视线里仅能出现一个人的情况,此刻便是如此。她的眼前除了周笙白,其他一切都变成模糊一团, 唯有他是清晰的。
丁清昂起头,鹿眼圆睁, 即便有风也一眨不眨地看向眼前之人。
周笙白的嘴唇动了动,也不知说了什么, 眉目间尽是她呆滞的模样,随后眼神中闪过些许担忧, 五指在她面前挥动。
那声音就像是穿越千万里遥远, 逐渐逼近。
“丁清。”
“丁清”
“丁清”
丁清骤然回神, 瞬间风声, 落雪, 皆现。
她是逐渐察觉到了寒冷,又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周笙白抓着,他的发丝在夜风里吹得有些凌乱,银簪歪斜,额前挂了两缕微卷的头发, 轻轻扫过眉眼。
丁清觉得自己就像是病了,头脑浑浑噩噩, 竟然盯着周笙白的眉眼又开始出神。
“是安魂咒影响了你吗”周笙白的掌心贴着她的脸,拇指磨蹭眼睑之下,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丁清, 你哪里不舒服”
丁清讷讷摇头, 理了理自己的发丝,抿嘴悄摸摸地抬眸看了周笙白好几眼,心内打鼓, 脑子如一团乱麻,只有一道声音不断在耳畔响起,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说些什么,快说些什么啊
丁清开口,问周笙白“老大,你怎么会安魂咒的”
周笙白见她终于肯说话了,松了口气,却又不大放心,于是牵着人的手越发收紧了些,他道“幼时读的一些书籍里,记载过这些。”
“老大以前是在周家生活吗”丁清问完,又想起来周笙白先前提过约法三章,让她不要多管他的事,也别多问。
于是她抿嘴,自觉说多,在周笙白垂眸安静下来的那会儿踌躇地脚点地,轻声扯开话题“我们回去吧”
此时风萧坳已是一片空荡,百里内无一怨魂,被白雪覆盖的村落镇子原貌如何,他们没机会看见,但那些随风一同消失的魂魄,大抵是安心的。
再往涓城那边看,除夕夜偶尔有几簇烟花冲上天空,即便前事闹得人心惶惶,却也有生者不泯活着的期望。
烟火绽放,彩光灿烂地洒在雪上,就像平淡无色的白雪也染上了艳色,漫山林树,枯木逢春。
周笙白带着丁清离开了风萧坳,二人回到幕城时,已经过了整座城池最热闹的时段了。街巷寂静,可依旧有一些被遗忘在路边街角的彩灯,灯内烛身未烧完,静静点亮长夜。
新的一年,从最冷的天开始。
丁清钻回房间里时缩手缩脚,两步跳上软塌,裹着被子将自己卷在里头。
屋内迟迟没有声响,可桌上的烛灯也未被吹灭,丁清背对着圆桌方向,从烛火的影子里可以看见周笙白还坐在桌边。
她突然就睡不着了,睁圆了一双眼,用视线认真描摹着墙面上的倒影,甚至能从那模糊的轮廓里,看见周笙白每一处细致模样。
许久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开口了,接上的是丁清在风萧坳问他的问题。
“我以前在周家生活过三年。”周笙白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对方突然严肃,叫丁清不知自己是否要继续装睡。
周笙白也没管她“我不喜欢在周家的生活,仔细想来没有一件事是值得高兴的,所以我几乎没再去过云川城。”
倒水的声音响起,周笙白起身走向丁清,他端着一杯热茶,等到她身边了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喝了再睡。”
“哦。”丁清知道自己装不下去,老老实实坐起,乖乖巧巧喝茶。
喝完热茶后周笙白吹灭了房内的灯,屋里一瞬静了下来,丁清望着纸窗外透进来的浅淡月光,抬手揉了揉心口位置,那里有些酸涩。
这一夜大雪覆盖了整座城,次日早间众人醒来,整理行囊继续出发。
丁清跟在周笙白后头上了马车,两人一直都没开口说过话,就像是昨夜风萧坳里什么也没发生,可丁清知道潜移默化中,似乎有什么改变了。
她总忍不住去看周笙白。
哪怕他们就坐在一辆马车内,哪怕周笙白裹着她新买的披风靠在马车里蹙眉闭眼浅睡,丁清都没忍住少看他一眼。
丁清掰着手指头算过,后来算到午时实在太多次没记住,于是用完饭后她就用指甲在马车木门框上做记号,若是没忍住看一眼,就掐一下。
结果到了下一座城池,马车停在客栈前,被风雪泡得表面有些软的门框上,密密一排指甲印,从上至下,不必数也知道起码上百个了。
周笙白对此浑然无觉,一到落雪的天,他冷得意识都是散乱的,入了客栈就睡,顶多是睡前叮嘱丁清一句别乱跑。
晚间风雪骤涨,从客栈的大堂朝外看,能看见白雪有羽毛大小,一片片凌乱地飘浮在空中,又落向地面上。
门边堆积着一层松软的白,来日行路也变得困难,众人瞧见这道路情况,嘴里难免发几句牢骚。
屋外一片漆黑,客栈小二猜想应当无人再来了,故而前去关门。
门关了一半,不远处传来喊声“且慢且慢我要住宿”
话音落下没多久,便陆续有人声靠近,一行十多人涌入客栈,为首的开口“西堂司家,要上房十间。”
周椿听是司家有人到,便起身相迎。
来者是西堂堂主长子司千重,身后带着贵重贺礼,而西堂堂主本人因年事已高,冬日不便出行,便让长子带书信一封,记改日再与北堂老友相聚。
司千重年约三十,眼尾有细细纹路,为人持重,与周椿有过几面之缘,且并未因周椿为女子而看轻她,也算恭敬地拱手行礼。
周椿回礼,两方寒暄,长老与堂主同坐一桌用饭。
丁清刚从房间出来,蹦跳着要下楼去后厨招呼打些热水上来,楼梯下了一半瞧见堂内坐着的人,足下一顿,看衣着认出了这些是西堂司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