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凑在一起过日子, 那就是搭上了后半辈子,要么图钱,要么图人,要么是背后的利益纠葛, 反正起码得有一样说得过去的吧
可那方老六有什么呀
略有点儿余钱, 却也从不肯花在这娘儿俩身上;图人该感激他没把人打死吗
图啥
在场一群大男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干瞪眼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方老六确实性格暴躁,但常年在衙门行走的也不乏脾气暴烈之人, 出门在外一言不合跟人动手的也不是没有。可他们却从不拿着老婆孩子撒气
说白了, 这跟性格作风没关系,归根结底就是坏
大家固然看不起方老六,可对阿圆的印象也没好到哪里去。你说你分明有无数机会脱离苦海,偏自己死赖着不走,外人还能咋样
一群人吃完了饭,肖明成先让下头的衙役们回去休息, 只留下冯三和林家良进一步讨论案情。
“你们怎么看”
一般情况下, 经仵作初步验明死于溺亡的,常会做失足落水处理, 但在了解到石头复杂的家庭情况后,大家却又觉得不该这么草率。
“邻居们都说石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从不让人操心,”林家良显然也对石头的死因存疑, 或者说对那家人的印象实在太不好了,总觉得这孩子不该怎么轻易的死去,“他的母亲阿圆也说石头不会无缘无故自己出城去湖边玩。”
案发地大青湖距离石头家并不算近,照他那种小胳膊小腿儿的, 至少要步行一个半时辰左右。眼下正逢年节,城中热闹得很,一个八岁的孩子会舍弃城中繁华,反而冒着严寒和疲惫,巴巴儿跑那么远玩水
“石头失踪之后的一段时间,”度蓝桦忽然问道,“方老六和阿圆在哪儿”
如果石头不是死于意外,那么究竟什么人才会对一个刚满八岁的小孩儿下此毒手他这个年纪和性格显然不太可能从外面招惹仇人,而偏偏继父仇视他,生母又因他的“拖油瓶”身份处境尴尬这两位家长都具有充分的作案动机和可能性。
毕竟基于自私的人性,这样“剔除累赘”的案例真的太多太多了。
吃饱喝足后,
林家良就觉得自己的脑子清醒许多,连带着中气都足了,“石头失踪后不久阿圆就去邻居家问了,回家后不知怎么又惹到了方老六,方老六可能再次对她进行了殴打,叫骂声隔着好几道墙都能听见,不少人都可以作证,所以他们应该是没有出城的。”
而石头基本可以肯定死于溺亡,这也排除了杀人后抛尸伪造现场的可能性。
“那石头失踪前后,可曾有人看到他跟谁在一起吗”
既然石头不太可能自己跑出城,嫌疑最大的方老六和阿圆也有不在场证明,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什么人促使他这样做了这无疑是重中之重。
案发现场提取不到有效痕迹,还原石头死亡真相的关键就落在目击证人身上。
然而林家良却稍显失落地摇了摇头,“大年初二,正是闹哄哄的时候,哪条街上没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孩子还真没人在意过。”
尤其年后正是走亲访友的高峰期,不光城中百姓全都动起来了,更多的还有下头的城镇百姓拖家带口进来买东西、长见识,日流动人口数量绝对是一年巅峰。
孩子,八岁的孩子,八岁的穿青色棉袄的孩子没有一百也能有八十。不是自家的娃娃,有谁会上心呢最多一扫而过,根本不会有什么特别印象。
度蓝桦眉头微蹙,陷入沉思,肖明成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尤其男孩儿正是贪玩的时候,他平时有没有什么要好的玩伴”
林家良苦笑道“他家那个样子,能有什么玩伴听他娘阿圆说,这孩子性格内向,也不大爱出门,总闷在家里帮自己干活。”
一直没说话的冯三忽然死气沉沉地来了句,“哪儿有不爱玩的小子,若他有常开心那样的爹,看他爱不爱出门。”
众人皆以为然,肖明成更是联想到远在老家的儿子。
是啊,爱玩是孩子的天性,即便性格内向,也肯定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总不至于有小孩儿从一生下来就热爱帮父母干活吧
在度蓝桦来之前,肖知谨绝对是肖明成接触过的最内向腼腆的孩子,可饶是那么着,他还有许多爱好呢。
八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懂事了,只怕是石头知道自己和母亲的处境艰难,
所以不想添麻烦
这么一想,大家的心里越发憋闷起来。
多好的孩子啊。
现有的线索太少,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几个来回就被卡住,只好暂停,准备明天进一步去询问下方老六的家人和附近的邻居、巡逻卫队再做打算。
冯三和林家良告辞离去,度蓝桦站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问一边的肖明成,“你困不困”
肖明成摇摇头,背着手踱了两步,叹道“还没出正月的就死了个孩子,眼下却也睡不着了。”
“那行,”度蓝桦一招手,“咱们去雁白鸣那儿瞅瞅,看有没有什么进展。”
虽然暂时没有征得家属的同意解剖,但简单的体表验尸却不妨碍,想来雁白鸣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
肖明成替她拿过大氅披上,又帮忙将衣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结果两人一出门,就发现本该在休假中的妞子正在门口跟阿德和韩东说话,脚边还放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麻袋,显然刚回来。
“妞子”度蓝桦诧异道,“不是说给你放假到十五吗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妞子给她和肖明成行了礼,憨笑道“娘和苏姨她们说,左右过年客栈没什么客人,我在家也没啥事儿干,又见这两天衙门动静大,就撵我回来,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这是我娘她们做的年货,不值什么钱,夫人老爷别嫌弃。”
说着,就把那条麻袋敞开来给他们瞧,就见里面满满当当塞了一大堆腊肉、腊鱼、海虾米、菜干子、笋干等等土特产,怎么也得有三四十斤。
几样海货自然是从小舟那里收的,贵不到哪儿去;笋干菜干也是就地取材,市场上几文钱一大堆,只是那小二十斤的一大条五花肉,说不得得几两银子对客栈的人而言,无疑是很大一笔开支了。
“呦,倒叫你们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度蓝桦马上决定稍后让李嬷嬷准备几匹细棉布当回礼,“你娘她们都好流云先生也还好”
早前的静慧师太,如今改名为流云的姑娘俨然将城外客栈当成了娘家,每逢书院半月放假一天的时候就跟客栈的几个姑娘一起回去住,过年也是在那儿。林娘子
等人都十分敬重读书人,还特意给她打扫了一间大屋子,哪怕她平时不回去,也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妞子用力点头,一双眼睛在夜里亮得像星星,黑红的脸上流露出幸福和满足,“都好,苏姨说托免税的福,又有夫人给的几个方儿,本钱少了、买卖好了,今年攒下来小三十两银子呢,大家都做了新衣裳,还预备明年再盖一座院子,弄几个好点的房间揽客。对了,还给我娘还给夫人您亲手纳了一双鞋,不是什么好料子,但十分结实耐磨又暖和,也在这袋子里呢。”
林娘子虽然泼辣能干,但论及目光长远,却不及苏娘子和流云先生,扩大经营规模、兼容中等客户的主意,就是她们提出来的。只有规模更大,赚的钱更多,大家的日子才能更好过,也能帮助更多的人。
所以在林娘子还对着攒下来的银子欣喜若狂不知所措时,苏娘子和流云先生就已经计划好怎么花出去了
度蓝桦道了谢,对阿德和韩东道“行了,不早了,你们送妞子回去歇着,也不必再回来,等会儿我跟你们老爷自己回去就成。”
左右是在衙门里,四面八方全都是执勤的衙役,有什么事儿吆喝一嗓子也就够了。
稍后去到仵作房时,黄兵正靠墙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雁白鸣却还在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挑灯夜战,对着从尸体身上扒下来的棉袄念念有词。
度蓝桦还没进门就扬声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衣服不对劲,”雁白鸣拧着眉头道,“里面是粉色的,还藏着绣花。”
“什么不对劲”黄兵被从半梦半醒间惊醒,眼睛还没睁开的就刷地抽出刀来做防备状。
肖明成失笑,朝外抬了抬下巴,“辛苦了,先去睡吧。”
再过去两天中,黄兵也跟众衙役参与寻人,累得够呛,今天又负责运送尸体、盯雁白鸣,消耗着实太大了。
他挣扎了一回,还想再坚持下,结果一抬头就发现肖明成都快有重影了,只好讪讪地回去休息。
打发走了黄兵,肖明成才上前看雁白鸣说的不对劲,谁承想还没走到近前就听先一步过去的度蓝桦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不容易。”
难怪
雁白鸣说这衣服不对劲,因为压根儿就是一件女式棉袄改的。原本是粉色绣花的袄面,自然不好给男娃穿,改衣裳的人这才将衣服反过来,把原本的青色内衬当了外皮。
就是这么一件捡了异父异母姐姐的旧衣裳,石头也不知穿了几年,洗得泛白不说,领口和袖口都快要磨穿了。
方老六缺钱吗并不,据林家良描述,方老六本人和他的两个孩子可都是面色红润、衣裳簇新,就连阿圆自己也收拾得能看过眼去。
唯独石头,在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穿着一身别人不要的破衣烂衫,孤独的死在了无人的荒野。
他所遭受的不公和虐待不仅限于此
分明是八岁的孩子,但他瘦骨嶙峋的身躯甚至还比不上正常六七岁孩子结实,上头密密麻麻挤满了无数新旧交加的伤痕。
有细条状的,那是用鸡毛掸子之类的小棍儿抽的;
有一头粗一头略细一点的,那是用裤腰带打的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一个个圆点状的烫伤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