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深夜, 气氛突然变得黏稠。
简轻语看了陆远许久,最后艰难地将视线挪开“时候不早了,陆大人请回吧。”
陆远蹙着眉头, 半晌才开口问“我要如何做, 你才肯让我留下。”
简轻语“怎么都不会让你留下,赶紧走。”
“你倒是干脆。”陆远凉凉地看着她。
然而简轻语却不怎么怕他,叉着腰道“快点啊, 不然我可叫人了。”
“你试试。”陆远好整以暇地倚向窗子。
简轻语第一次见他这般无赖,一时间目瞪口呆, 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远安静地与她对视,好半天突然开口“对不起。”
简轻语愣了一下“为什么道歉”
“行宫那晚,是我出言不逊伤害了你,我早就该道歉,”陆远看着她的眼眸漆黑透彻,道歉的话说得硬邦邦,显然不太熟练, “对不起,不管你如何罚我,我都认了。”
说完,朝她伸出手。
简轻语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行宫那晚的事,顿时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她脸上的轻松逐渐消失, 半晌干笑一声“大人说笑了, 我怎么敢罚你。”
“我说任你处罚,便是任你处罚, 绝不会有怨言。”陆远伸出的手没有收回。
简轻语定定地看着他指头上常年练刀磨出的茧,静了片刻后摇了摇头“大人现在心情好, 便想任我处罚,哪日若心情不好了,是不是又要找我算账了,我如今已不是大人的宠物,不想再配合大人玩这些游戏。”
她知道身份悬殊从未改变,她不该一时冲动说出这些话,可面对陆远所谓的认错,却被勾起了无名火,实在是不想再忍。
简轻语说完,主动将窗子打开,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床边走去“大人请吧,日后也不必再”
“我那日如此冲动,是因为害怕你不要我。”陆远突然开口。
简轻语猛地停下,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他。她没听错吧,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在偌大京都搅弄风云的人物,竟然像个深闺怨妇一般,说怕自己不要他
陆远目光坦然面色如常,只是额上出了一层细汗,耳根也有些泛红“我知你我之间,一向是我强求,也知你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我怕你为了摆脱我,就去讨另一个男人的欢心,更怕你不是为了摆脱我,只是因为喜欢他。”
褚祯是皇子如何,是未来储君人选之一又如何,他从未有过惧意,可却独独怕她为了离开他不折手段,怕自己在她心中始终这般不堪。
简轻语还在怔愣,许久之后才憋出一句“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我倒不想将你当成这种人。”陆远幽幽说了句,明明语气如常,可偏偏叫人听出一丝怨气。
简轻语被他说得一噎,好半天竟然认同他的说法,毕竟他就是自己为达目的勾到手的。
见简轻语没有反驳,陆远心中莫名不悦,他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我虽不大会疼人,也总言语上惹你生气,更是为逼你回来,做过许多不入流的事,可至少我待你是真心,入京前日,我已经拟了奏折,打算请圣上赐婚,只是还未呈上去,你便跑了。”
“方才不还在道歉吗怎么突然开始控诉了。”听他提起逃走的事,简轻语咳了一声。
不说别的,陆远将她从青楼救出,的确算得上她的大恩人,所以不论何时他提及此事,她都忍不住心虚。更何况她逃走前,还留了张故意气他的字条。
陆远被她一提醒,也意识到跑题了,可提起前事情绪有些刹不住,只能闭上嘴不说话了。
简轻语见状叹息一声“那晚的事,我原谅你了。”再不原谅,恐怕要被翻更多旧账了。
“敷衍。”陆远蹙眉。
简轻语无奈,清了清嗓子后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与他对视“陆大人,我原谅你了。”
陆远静了许久,突然朝她走去,简轻语吓得连连后退,结果后脚跟不小心磕到床角,直接朝床上仰了过去。刚落在床上,他便倾身覆了过来,抓着她的手腕道“当真原谅了”
“原谅了原谅了,你赶紧起来。”简轻语闹了个大红脸。
陆远不悦“若真原谅了,为何还要我起来”
这个问题问得好,简轻语竟然没听懂。
“原谅难道不是重修旧好”陆远好心解释。
“当、当然不是”简轻语惊恐地推开他,趁他不备赶紧跑到窗边,“这二者一点干系都没有,我只是原谅你了,并不想跟你重修呸我们哪来的旧好”
听到她一口否认他们的过往,陆远眼神微冷,可一想过去那些好都是她精心营造的假象,严格说起来的确没有所谓的旧好,于是他的眼神更冷了。
简轻语默默咽了下口水,正思索是不是说得太过分要道歉时,就听到他冷淡开口“没有旧好,那就修新好。”
“你还打算强买强卖啊”简轻语心里没底。
陆远板着脸盯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许久之后突然翻窗子走了。
简轻语“”怎么突然走了
陆远绷着脸回了家,一进门就看到管家老夫妇正在前院说笑,看到他回来后急忙行礼,陆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了一段后又突然折了回来。
“你们夫妇成亲几载了”他木着脸问。
老管家茫然“如今已经三十余年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陆远看向管家夫人“三十余年,你就没腻过”
“他、他待我极好,老奴怎么会腻”管家夫人更迷茫。
陆远盯着二人看了许久,最后若有所思地走了。管家夫妇无言地看着他离开,最后对视一眼,管家夫人艰难开口“大人这般问咱,可是想将我另嫁他人”
管家“”
托陆远的福,今晚又多了两个睡不着的人。
简轻语想了大半夜,都没想清楚陆远为什么会突然走,想到困倦时干脆就不想了,踏踏实实一觉到天亮。
然后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桌子上摆了一个熟悉的食盒,怎么看怎么像陆府出品。她无言一瞬,披件衣裳走上前去,打开之后果然看到几样吃食,看样子像是刚蒸出来的,此刻还冒着热气。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送来的简轻语狐疑地看了眼四周,没看到人影后冷哼一声,板着脸想把东西都扔了,可惜吃食太香,她怎么也下不了手,最后只能勉为其难地吃掉了。
接下来几日,每天早上都能在桌上看到各式各样的吃食,有时是陆府厨子做的,有时像是宫里的,偶尔也会有市井上买来的。简轻语起初还警惕些,时间一久就不深究了,来了东西吃就是了,不知不觉中被喂养得圆润了些许。
赐婚的圣旨早就下了,简慢声也放弃了出家,宁昌侯府总算雨过天晴,简轻语也提出了要为母亲立冢的事。
秦怡如今对简轻语改观许多,闻言正要帮忙说两句,便被简慢声看了一眼,她顿时聪明地不说话了。
宁昌侯看着简轻语清澈的眼眸,恍惚间想起那个总是满眼是他的女子,沉默许久后叹了声气“我早已请高僧合过,再过三日便是吉日,只是慢声的事闹得我头晕,一时间就忘了,你既然提起,那便七日后如何”
简轻语终于轻松了,带着笑意点了点头“多谢父亲。”
“虽然时间上赶了些,但一切有我,我会为你母亲办一场法事,再准备上好棺木,定叫她风风光光入祖坟。”宁昌侯承诺。
简轻语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十分高兴“棺木由我这个做女儿的置办便好,其他的就劳烦父亲了。”
秦怡刚想说她也可以帮忙,却被简慢声拉了一下。
待众人散了后,秦怡不高兴地叫住女儿“你为何不让我说话”
“娘,我知道你是好心帮忙,”简慢声叹了声气,“但她应该不想让你伸手她母亲的丧事。”
秦怡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的尴尬立场,半晌嘟囔一句“不管就不管。”说完便板着脸走了。
简慢声无奈地目送她离开,等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才慢吞吞地往回走,经过园子时看到简轻语正坐在假山旁发呆,顿了顿后走了进去。
“待事都办好之后,你是不是就要走了”简慢声问。
简轻语顿了一下,抬头“应该吧。”
事都办完了,自然要回自己的家。
简慢声听出她的不确定,轻笑一声道“就不能多留一个月吗送我出门之后再走。”
简轻语懒洋洋地看她一眼“你不是不想让我送吗”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简慢声小声回答,表情有点窘迫。
简轻语顿了顿,失笑“嗯,看出不一样了。”
“所以你留下吗”简慢声气她打趣自己。
简轻语想了一下“留,也不差这一个月了。”
简慢声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都真心了许多。
简轻语与她又聊了两句,见她张口闭口都不离李桓,全然没有以前克制的意思,顿时被她酸得牙疼“跟你说话真没意思,我走了”
说完,扔掉手里的小石头,抬脚便往外走,经过简慢声身边时突然停了一下“那个,谢谢你方才阻止夫人。”
她分得出好坏,知道秦怡是真心想帮忙,可母亲当初的悲剧虽然不是秦怡造成,却也因为秦怡伤心了十几年,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秦怡插手此事。
简慢声笑笑“买棺木若需要银钱,就来找我借。”
“借”简轻语扬眉。
简慢声一本正经“不然呢”
“小气鬼。”简轻语笑骂一句。
三日后便要迁坟,时间紧迫,跟简慢声见过面后她便回房换了身衣裳,带上英儿和这段日子积攒的全部家当就出门了。
然而买棺木比她想象中要难。
京都有权有势的人家,基本都会提前请最好的木匠定做,如今她能买的都是摆在棺材铺里现成的,比起定做的品质要差不少就算了,稍微像点样的还贵得出奇,以她现在手里的银钱根本买不起。
将整个京都城的棺材铺都逛过一遍后,天色也就暗了下来,简轻语从最后一家棺材铺出来,浑身疲累得厉害。
“大小姐,实在不行就请侯爷帮忙吧,他或许有相熟的人家,能转给他一口棺木应应急。”英儿小心提议。京都官宦人家有年过花甲老人的,大多会提前备好棺木,也时常有人转让给急着用的人家,都不算什么忌讳。